考上初中，編班第一天，靦腆的我非常擔心無法交到朋友。幸好剛落坐，後面一位圓臉同學拍拍我的肩，笑咪咪說：「我是麗珍。」她約我下課後結伴到福利社逛逛，我們很快成為好友。

我上課認真，考試成績不錯。因為我知道如不唸好書，會考不上公立高中，家境供不起我讀私立學校，就得去做女工。聰慧的麗珍剛開始成績中上，後來名次慢慢往下掉，但她不以為意。

初二，我抓到讀書的要領，開始找時間到圖書館借閱小說，《咆哮山莊》、《戰爭與和平》、《簡愛》等世界名著，看得不亦樂乎；但麗珍不愛閱讀，只喜歡跳土風舞。某天下課後，她邀我到校園走走，她突然問我：「將來打算做什麼？」「考上好的高中呀！」「然後呢？」這下我傻了，沒答案。她依舊笑呵呵：「書呆子！我以後要到巴黎學跳舞。」「巴黎？這是出現在外國地理課本的地方，怎麼可能去呢？」我張大嘴，不可置信。

「人要有夢想，懂嗎？」她雙手拉起制服的黑色百褶裙，在我面前翩翩起舞。望著麗珍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我滿懷祝福，覺得她的夢一定可以實現。

初二下的某天放學，她第一次邀我搭公車到台北市城中鬧區沅陵街的家。我跟隨她蹬蹬上二樓，聽她轉身對樓下吩咐：「送兩碗半筋半肉的麵上來。」這是我從未品嘗過的滋味。接著，看見她打開一個圓柱形的玻璃瓶，拿起來倒在手掌上，仰著頭把它吃完。那是肉鬆耶！在我家這是奢侈品，只見過一次，而且只能吃一小口，哪能吃得這麼豪邁。麗珍家真的好有錢喔！鐵定會栽培她去巴黎習舞。

初三下，為了專心拚聯考，我和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同進同出；放榜後，我考上北二女（現在的中山女高），榜單上沒有麗珍的名字，不知道她考上哪裡，我們居然就這樣失去聯絡。

高一上，我一時興起想到沅陵街找她，來到店裡，未料伙計告訴我：「他們家積欠賭債搬走了！房屋是租的，不知現在的住處。」七年後，我到婦幼醫院做頭胎產檢，在候診室一眼認出懷孕的麗珍，我驚喜上前招呼，只見她神色憔悴，不似從前開朗飛揚。她說，住在土城，因為先生不喜「被人管」，目前開計程車營生。我正猶豫是否要問：「妳去過巴黎學跳舞嗎？」護理師叫我進診間，出來已不見麗珍蹤影。

我好懊惱剛才匆促間未留電話，錯過敘舊的機會。之後，外子與我同遊歐洲，途經法國巴黎，夜晚在紅磨坊看歌舞秀，我睜大眼緊盯著每一位熱情洋溢的舞者，彷彿都有麗珍青春的身影……

（本文刊於2023/10/20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