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Mrs.H

物換星移，是潮汐也是延續

過了萬里圓環往左轉，沿著瑪鋉溪前行，遇岔路靠右盤桓上山，鄉道兩旁鬱鬱蔥蔥。新春的山櫻一樹樹花開，粉紅爭豔，三月杜鵑怒放。過鏡湖不久，一百歲的大坪國小矗立在眼前。

位於磺嘴山腳下，偏遠的大坪國小創立於民國11年。小時候聽大人說，創校初期只有一排石頭蓋的房子，學生每天要從各個山頭摸黑出門走路上學，後來設了溪底、崁腳、雙興三個分班，讓離校較遠的低年級學生就讀，鼎盛時期全校有二十一個班級，學生近千人，下課時大家玩在一起，好不熱鬧。

大坪多雨，四季各有不同風情。冬季煙霧繚繞，濛濛細雨；春季明媚，田野風光盡收眼底；夏季蟬鳴聲中，綠意蒼蒼；秋天芒花搖曳。隨著人口老化及年輕一代外移，目前只有六個班級三十五名學生、十四名幼兒，是一所超迷你小學。學校老師利用偏鄉優勢，發展在地特色，帶領學生親近土地，在種植中體驗辛勞，學會珍惜食物，與人分享的同時，進而關懷土地。動物與昆蟲是他們的朋友，沒有課業壓力，不用補習，這裡的孩子是幸福的。

近年學校增建了舒適籃球場、釘木地板的明亮圖書館，還有偌大視聽室，木造的宿舍也改建為水泥磚牆，教室雖經翻修仍大致維持建築原貌，橄欖樹依舊茂盛，對照兒時光景，痕跡猶在。只是門口的那顆白色櫻花與水泥建造的古樸溜滑梯不見了，當年清湯掛麵的小女生也不見了。物換星移，是潮汐也是延續。

認真的大箍藺，令學生又敬又怕

民國五、六○年代，學校有位以教學認真聞名的藺振聲老師，很受家長敬重；務農的家長希望兒女把書念好，紛紛送去請他嚴加「教導」。人稱「大箍藺」的藺老師，聲若洪鐘，頂著圓胖身材，走路疾疾如風，令學生又敬又怕。他當年隨政府撤退隻身來台，以校為家，二年級時擔任我們導師，一教五年直到畢業。

藺老師挪用體育、唱遊課的時間，加強算術、歷史、地理與作文能力，讓我們背誦文言文，或「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等金句。在我心中，「大箍藺」是一本百科全書，沒有認不得的生字、沒有解不開的習題，就像一隻領頭雁，教導我們御風而飛。

藺老師也很注重品德、成績與秩序。頑皮男生在上課鈴響後仍然打鬧嬉戲，老師會在走廊咳嗽示意同學安靜，對不同程度的同學制定不同成績標準，沒有達標或過度吵鬧的同學，都會受到處罰。家長相信嚴師出高徒、不打不成器，課椅拆下來的木條，是老師處罰我們的用具。時代不同，今日的小孩是打不得的。

當時男女合班，為了維持上課秩序，防止男生嬉鬧、女生竊竊私語，藺老師規定男女同坐，共用一張長型課桌。男生粗心，常占用大部分桌面惹女生生氣，於是刻劃中線，楚河漢界不許越雷池一步。愈刻愈深，形成一道深溝。是奇景，也是藏匿於時光縫隙的兒時記憶，而我每次回到大坪國小，總能輕易跨過時間鴻溝，重溫那些不長大的遊戲。

畢業典禮當天，藺老師勉勵無法繼續升學的學生，他說：「王雲五先生幾乎未受過正規教育，卻靠著自學成為許多博士生導師、擔任政府要職；沒有繼續升學也可以成為有用的人。」婚後，我因為兒子的一場病開始接觸中醫，三十五歲時立下志願當一名懸壺濟世的中醫師，即便困難重重，我也不向命運低頭，依然努力邁步前行。歷經八年苦讀，四十二歲那年終於榜上有名，經過醫學院的西醫課程及臨床實習，通過國家考試，四十四歲拿到醫師執照。這些辛苦奮鬥歷程，都因為大箍藺，當年用他的鼓勵箍住我。

(本文刊於2022/05/28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