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9 20:17:04閱寫協會

姐妹幫 ◎石德華

我當文學獎評審不時也在說:「題目當然也重要,一個好題目有時候『啵』的,就豁亮了全文。」

關於這個群組的命名,我並沒有親自去做過民調,但我想,可能或許大概讓男性成員心中多少曾有過那麼一點「礙虐」吧?

當年Fen隨口說出的時候,我沒因文不完全對題或太過普通而反對,並非我不察或兩性平權意識,是因為我的認知裡,男生的友誼,有時是光打籃球沒說上幾句話,上下學時同路段衝腳踏車上下坡,就可以終生不墜不搖,女生的情誼則要靠不同層次的說說說。

生命中有很特別的一年,我尋常日子包裹著深細的惶恐害怕,他們是當時連眼睛都對不了焦的我,願意多說些傷與痛的人,網路社群上,我以文字傾訴,他們以文字為帕,為我拭淚,文字,不也就是一種「說」而且是靜靜細說?如此說著說著再因緣際會擴大些連結,便形成彼此都認肯的友群,這過程模式不同於男性反而偏趨女性,所以名稱就如此敲定了,它叫──

姐妹幫。

一年一任照輪,每年在我丈夫過世的五月,我們行幫主交接禮,幫主之上,他們尊奉我一聲「祖師爺」,因為我是這樁因緣的萌初源起。「祖師爺」到底是什麼?我說,荒山老宅牆潰瓦殘了無人跡,長長一條蔭深的青苔甬路通向廳堂,跨坎對龕,龕內那塊守護家園的神主牌,就是祖師爺。

姐妹幫成立滿十年了。都說風水可以旺人,那姐妹幫必然是塊風水寶地吧,這十年來,幫裡一個個由素人成名家,新書發表、演唱會、講座、畫展、劇場、攝影展一場又一場,我在他們的榮景繁盛處坐下,大聲鼓掌喝采,記取的是相識初遇的種種單純美好,而緣是一條曲線,頂點兩端都是下坡,有眾生,就會有情緣已了,有時間,就會有聚散成風,世事皆悉如,本也不成繫掛,我練不成一葦過江、拈花微笑,衷心但願同一世間各自安好,而我心中記取的仍是相識初遇的種種單純美好。江隨月,月映江,祖師爺掌管的是,永恆的守護。

姐妹幫從陪伴一個傷心人走過死蔭谷底,到我們這群人聚在一起,可以協力共事為社會做點什麼,到自有一片小江山,只出現在別人主辦的活動裡扮演助成的角色,這過程其實也就是我自己的十年世路與心路,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實現與完成,隨著我的使力聚氣到穩定純粹到淡素有度,姐妹幫遂也在歲月裡風華換轉。

隨順生發,彎轉如流,不變的是幫氣。

馥華、梅珍是蘊厚的底氣,Fen是永遠的妹子,CL、麗美、遠芬、招娣、乃光等人像星火變電所似的,散是滿天星,聚是一團火,KiKi明明在台北老覺得很親,建宏不時搞搞怪也蠻吸睛,淇華的氣場到哪兒都強大,文學場合小樣向著我走來,那幾個低聲納潛航深海的名字用「已讀」說我在,很難很難忘記吧牽著特殊生跳兔子舞的夜晚,和那月光流水告白橋上魏晉式的浪漫……

「忘年知音」二重唱的嘉亨與圓圓,一次次在我的場合相挺,動聽的歌聲已成為我活動的特色標記,十年間我的三本散文集都有專屬的主題歌。有人問「怎麼計價」?在問者一雙雙睜大眼的不置信中我答的都是「不計」。我今生一定有方法償還他們這分長情,但我想以這無價的「不計」,留下一則人們眼中絕不可能的現代傳奇。

今年的幫主輪到在大陸經營成衣,目前回台灣暫住幾個月的淑美,「疫情緩一些,我就要去廣州了,這樣有適合當幫主嗎?」有──這算什麼問題嘛對姐妹幫而言?我還毒舌追補了一句:「強的早就一個個當過了,現在開始換弱的當了,這大家都知道,你不必有壓力喔。」

九年前,乃光為姐妹幫製作簡介投影片時,在一張全體大合照前回頭問我,「一與之訂千秋不移」這幾個字要放上去嗎?

要。這幾個字,會一直在,在片子,在心版,在當世。

在我的今生。

(本文刊於2022/05/09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