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美國波士頓布萊根婦女醫院的斯圖亞特（Jessica C. Sturt）醫師，發表在2021年11月的⟪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的一篇小品文⟨那些小事（The little things）⟩，頗有同感。

有次查房時，她告訴一位因為白血病而接受幹細胞移植的中年男士，治療成功且不需再使用抗生素了。這位住院超過1個月，病情曾因敗血症嚴重到住進加護病房的病人，聽了之後，卻問：「那表示我可以不用再吃醫院難吃的伙食了嗎？」接下來的15分鐘，他們談論的都是食物以及病人太太拿手的乳酪漢堡食譜，將病情置之腦後。

斯圖亞特醫師很有同理心，因為她還是青少年時曾罹患淋巴癌而必須接受化療。當時她問醫師化療是否會讓她掉髮？醫師肯定的回答讓她知道疾病的嚴重性，而當最後治療成功時，令她印象最深的也是吃母親所做的臘腸三明治。

為什麼病人只注意這些小事？那是因為病情常常太複雜、太嚴重，即使醫師詳細解釋，病家在心情慌亂下可能無法了解，反而從這些生活小細節可以知道病情的輕重，比較簡單也務實。就像在接受手術前，家屬常問醫師手術要多久，除了要安排時間在開刀房外等候，也常以手術時間的長短，來衡量病情的嚴重性與手術的困難性。

讓我想起好多年前，有位女士因大片缺血性腦中風導致腦水腫而昏迷，我努力地對她的先生解釋病情後，問他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回答？他卻問：「為什麼她的手有點腫？」我當時楞了一下，不懂他為什麼問這無關緊要的問題，難道不知道病情的嚴重性嗎？於是回答：「那是因為她昏迷，不會自己動的關係，我們會把她的手墊高，也許你可以慢慢地把她的手舉高，輕輕地按摩會好些。」

看著這位先生專心一意地在太太身邊照著做，讓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做這些小事讓他感覺在盡一己之力，幫助所關愛的家人。這小動作跟媽媽替小孩擦乾眼淚或臉上的汗珠不是很相似嗎？後來，我常告訴中風病患的家屬在床邊可以幫病人輕輕舉起癱瘓的手腳並稍微按摩，為病人做這些小事常能讓家屬覺得踏實，甚至帶來希望。

小事從來都不小，能左右重要決定也帶來良好關係

小事常常是支撐我們繼續努力或奮鬥的力量，就像斯圖亞特醫師的臘腸三明治和其病人的乳酪漢堡。多年前當我罹患乳癌要接受手術與化療時，想的是希望能再看到忠誠路上台灣欒樹的秋紅；幾年後需要動頸椎手術時，我念念不忘的是能繼續走到傳統市場，聽此起彼落的叫賣吆喝聲，看著一堆100元的水果。

有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也會左右人們的決定。例如一位68歲的朋友不久前發現有高血壓，心臟科醫師為她開立藥物，她並不曉得降血壓藥需要天天持續服用，以為血壓降下來就可以不用吃，血壓高了再服藥。1個月回診時血壓偏高，她說：「醫師對我一直叨叨唸，還說你不是每天都要吃飯嗎！」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雖然朋友後來很聽話地天天服藥，但她決定看另外一位醫師，這位醫師發現朋友的血壓控制得很好，親切地告訴她「一切都很順」，於是又開立同樣的藥。可見醫術都高明，但言談用語的小事卻左右病人的抉擇。

生活中的小事也不容忽視，例如一位朋友40年前戀愛結婚，與夫家全家住在鄉下，新婚3天下廚煮飯，當電鍋跳起來，她用鐵鉤把內鍋勾起，準備拿到飯桌上時，鉤子卻鬆了，一鍋熱騰騰的白飯眼睜睜地翻倒在地上。婆婆立刻說：「沒關係，髒的飯粒撿起來給雞鴨吃，其他乾淨沒沾到土的我們吃。」讓一臉窘相的她感激不已，從此奠下良好的婆媳關係，婆婆往生後，每次談起婆婆她都很感念，可見小事從來都不是小事。

（本文刊登於2022年3月康健雜誌的劉秀枝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