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Noveala

六年前，以演奏為職業的大女兒想找一把音質音色更上層樓的大提琴，我們便計畫去義大利製琴古城克里蒙納（Cremona）尋找，並順道歐遊。來到克里蒙納，拜訪當地許多家製琴工作坊，她試拉過幾十把琴，真比挑選女婿還難，最終決定一把由Russ製作的手工琴。

翌年，Russ去上海參加樂器展，順便來台北幫大女兒微調大提琴。他也帶來四把色澤、音色不相同，價格迥異的小提琴。看到這幾把琴，兒時學琴的記憶如窗外飄忽的雲朵，在心中漣漪蕩漾。我試拉每一把小提琴，衝動地選定了其中一把與我投緣的，當作送給自己初老的大禮物，我要重新拾起斷了半個世紀的小提琴夢。

漸漸地，我被小提琴的音色給迷住了

認識小提琴這個樂器在我讀小五時，音樂老師組了一個學生樂團，雖然我什麼樂器都不會，但或許我的音感、節奏感不錯，老師選我在樂團裡擔任敲三角鐵與打鈴鼓，站在樂團最後一排。我遙望著指揮老師，聆聽弦樂器交織拉出主旋律，吹奏樂器相附和，加上打擊樂的節奏點，整首交響曲每星期反覆練習，非常震撼好聽。打擊樂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每一位小提琴手拉琴的樣子，漸漸地，我被小提琴的音色給迷住了。

國小畢業，我考上了當年第一志願台北市女中，父親很高興，問我要什麼獎賞？我不假思索地說：「我要一把小提琴。」以當時雙親都是教師，養育四名子女，學習樂器真是太奢侈了，但感謝父親，他用當年教師節敬師金，幫我買了一把台製小提琴。接著，我去拜師原小學的官老師，由於媽媽在同校擔任代課老師，他給我減免了一半的學費，讓我學小提琴的夢能有個開始。

儘管初中課程相當忙碌，我每星期日定時到官老師家上課，每天安排時間練琴，從剛開始粗糙難聽的鋸琴聲，到漸漸能拉出一些好聽的曲子。初三的某一天，官老師問我是否有興趣加入青少年管弦樂團？當然，那不是我期待中樂團小提琴手的夢嗎？

沒想到，要加入樂團的隔周，官師母臨時通知我，未來的學費不再減免，還要半年一繳！這晴天霹靂的消息，扼殺了我繼續學琴的機會。我含淚上了最後一堂小提琴課，也告別了單純稚氣的童年，原來實現夢想不是觸手可及，也需考量許多現實層面。

拿起那把小提琴，幸福感油然而生

大學畢業後，我結婚，陸續生了三個女兒。伴隨孩子們上音樂班，我只是個帶上課、陪練琴的家長。提琴個別課，老師為孩子講解如何夾琴，左手指在小提琴指板上的位置滑動、手臂如何靈活配合，右手運弓的柔軟與力道，如何拉出好聽的樂聲，音色、旋律、節奏間的關係，練琴技巧與熟練度，我似乎潛移默化地放進腦海裡。

喜歡去音樂廳，聽現場音樂會，也愛反覆聽不同音樂家演奏的CD曲目，做版本比較。音樂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糧食。

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我有能力擁有一把義大利克里蒙納的小提琴。同時，跟著一位年輕的小提琴家學習。拿起製作精緻、柔金褐色、線條優美、聲音溫潤的小提琴，幸福感油然而生。慢慢地熟習如何控制琴弓在琴弦上，發出乾淨清柔、有力度、有音樂性的樂音，是我每天的功課。

重新拾起練小提琴，最奇妙的是，小時候練過的曲子，很快就上手，我也能體會樂曲、樂句中要表達的樂思，好像每一個音符、每一段樂句、每一首曲子穿越了我人生歲月的五十年，都自動接續上了。

其實，自己最想做的事，只要在心中堅持且耐心等待，夢並不是那麼遠！

（本文刊於2021/12/28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