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想從事什麼行業

那年，我陪著印度瑜伽老師來台，參觀童年居住的宜蘭鐵路局社區。在老屋改造的「百果樹紅磚屋」咖啡廳，印度老師隨意拿起一本兒童繪本，那是作家黃春明老師所創作的童話書，封面有隻鼻子很短的胖小象，他好奇地要我逐頁翻譯。

內容大意是：一隻鼻子特短的小象，想盡辦法要把鼻子拉長，甚至找醫生做假鼻套，仍然無濟於事。某日，附近發生大火，他奮不顧身用短鼻汲水滅火，直到火終於熄滅，一回神，發現自己的鼻子突然變長了，變成又帥又高的大象。

在口譯的當下，我彷彿從短鼻象身上，看到過去那個不接受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困惑身影。

從小，讀書考試對我不是難事，只要用功，就可以科科考高分，但是從未認真思考自己真正的興趣。鑑於財經是時興科系，大學填志願也一股腦地追風，如願考進名校商學院第一科系，卻發現在會計、微積分和經濟學裡找不到熱情。麻木地上課、蹺課，迫不及待地約會、逛街，遊走在快樂和痛苦的兩端，以為長大就是這麼一回事。

揮別四年，順利找到高薪的財務工作，表現良好，一切充滿希望，然而我很快提不起勁，決定轉換跑道，遞上辭呈。

老闆問我，到底想從事什麼行業？

「要可以賺大錢的。」我不假思索回答。接下來的十年，不斷換工作、尋找新戀情、遠赴英國取得碩士學位，畢業後留在當地就業，隨著公司調度，長期往返歐亞美洲，嘗試創造符合我期望的人生。

屢次重新開始，外表充滿雀躍，其實心中羨慕與嫉妒著他人能夠從事喜歡的事業，感嘆為何自己老是無法穩定，脆弱與憤怒諸多情緒在心中慢慢煎熬，愈走愈喪氣，覺得一無是處……

放下追尋認可的舊習

小時候，我善於透過學業來獲得讚賞和關注，「外在的認可」不知不覺演化成信心的來源以及追求的目標，以致我從來沒有認真探索過自己的個性和特長。童年時喜歡塗鴉、在腦海編故事，但長期不碰觸，以為自己再也揮灑不出一筆一畫。直到邁入三十歲，身處生命最幽暗沉重的時刻，我開始寫下隻字片語釋放情緒，也在畫布上，以彩筆試探出內心微弱的火花。

將善於觀察人事物的敏感度，化作我寫作、繪畫的靈感泉源；換下穿了十幾年的套裝高跟鞋，發現自己最適合棉衣布履；在職場凡事講求績效速度的我，原來非常需要慢下來，讓一切緩緩醞釀。

有次前往不丹旅遊，路上看見一個小牌，寫著一段小故事：某人向佛訴苦，他想要快樂；佛回答：「放下『我』，放下『想要』，就是快樂。」

放下外在眼光的完美，放下追尋認可的舊習。我決定將自己一直未間斷的瑜伽學習加深加廣，幾年下來，資歷慢慢累積，生活自給自足，並將寫作、繪畫融入推廣瑜伽教學，一回又一回，我發現真正的快樂總是不預期地降臨；放下比較，專注一己之長，縱使短鼻，又何妨？

童年的老屋保留了紅紅的磚牆，曾經脫胎換骨，飄出濃濃人文咖啡香，一切既熟悉又新鮮。而今，老屋在時光舞台中落幕熄燈，記憶停留在黃春明老師的繪本，故事似曾相識，我喜歡自己這隻短鼻象。

(本文刊於2021/07/23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