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兒小娟的婆婆，邀我擔任她么兒婚禮的現成媒人。訂婚日，親家母幫媳婦套戒指，我在一旁「說好話」：「手指金金金，翁某會同心。一銅加一金，兩人同一心。手指掛乎正，翁某得人疼。翁某若同心，烏土變黃金。」念到「翁某得人疼」，婆婆慈藹的臉龐浮現腦海，熟悉的情景，彷彿帶我回到五十年前自己的訂婚宴上。

那年我二十一歲，外子二十九歲，我們相識四年半後決定先訂婚，一年之後結婚。我的母親早逝，父親又外調離島，於是請我唯一的阿姑代表女方參加儀式。

阿姑特別在訂婚前夕叮囑我：「婆婆給妳『掛手指』時，掛到中指一半，妳一定要把手指頭彎落，毋通予伊直接掛到底，妳婚後才袂被控制。」我牢記在心。

訂婚那天，依阿姑所示，正把左手向前伸出的同時，心中突然閃現一個念頭：「年少失母的我，婚後如果能被外子的母親管著，像媽媽一樣愛我，不是很好嗎？」於是，我沒有彎下手指。

豈料，婆婆將戒指掛到中段時，竟然把我的中指輕輕彎了下來。在睽睽眾目下，時間彷彿靜止，我也在那一刻心中暗自決定：將來無論日子過得如何，我都要心甘情願並且歡喜地和外子共同孝順公婆至終老。

外子是長子，在那個年代，我們婚後「理當」與公婆同住，但外子希望我能慢慢適應婆家生活，他與父母約定結婚滿三年後，我們才搬回家。

婚後一年半我生下大女兒小娟，那時恰好是婆婆必須日夜照顧眼睛手術失敗而失明、與她同住的婆婆，她無暇幫我「坐月子」，但還是每周獨自轉三趟公車，為我送來一甕用層層厚布包裹保溫的親手燉煮的紅棗雞湯。滿懷感激地享用這補品，覺得這是天下第一「媽媽美味」。

坐完月子，我得回去上班，晚上還要上夜校，沒辦法照料嬰兒，不得不將大女兒送到二十四小時的全托育嬰中心。婆婆非常心疼地問：「在那裡，應該無法一對一專人照顧，小娟哭了沒人抱吧？」等到外子的阿嬤去世後，她立即把十個月大的小娟抱回家，幫忙全天候照顧。

我們依照原訂計畫，在婚後三年搬回婆家。好脾氣的婆婆，繼續協助我這個忙碌的職業婦女照顧幼兒、做家事。每天下班，我都像拚命三娘般地趕公車衝回家，想早一點到家做晚餐；但不管我速度有多快，返家時，婆婆已背著小娟在廚房裡張羅，讓我吃現成飯菜，我只能在飯後洗碗筷、清洗全家衣物，然後接過已經睡著的大女兒，讓勞累一整天的婆婆稍微喘口氣休息，輕鬆觀賞她愛看的八點檔連續劇。

我倆常在周六的傍晚，分坐兩個小木凳，一邊撕四季豆莢、挑揀青菜葉，一邊聊孩子成長的趣事。年輕的我個性急，在教導小娟讀幼兒書時，常嫌她理解力太慢而動氣；婆婆總是委婉勸我：「大隻雞較慢啼，要有耐心，等待孩子慢慢成長。」幸好有她在旁提醒，我耐著性子教養，大女兒一路穩穩地念到研究所畢業，順利就業、成家。

婆婆與我們同住六年後，因突如其來的腦溢血，驟然永別，得年僅五十六歲。再度失去「母親」，哀慟的我再也沒有機會孝敬她了……

婆婆生前常說：「有好因好緣才能聚在一起」，誠然。我也把這句金玉良言，在觀看親家母為兒媳婦掛戒指時，贈送給新人，誠摯祝福他們都能彼此真心惜緣，和樂相處。

（本文刊於2020/08/30人間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