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我打工 ◎劉蕗娜
圖/Emily Chan
兩個小時換一周的零用錢
美術館一位志工妹妹告訴我,她要去法國打工遊學,我與她相差四十歲,遙想當年我也有打工經驗。
話說要升初中二年級的暑假,我十四歲,開學前一周,導師找我去辦公室,先誇獎我:上課認真、遵守紀律、聲音宏亮、善於領導云云,當我樂陶陶之際,她賦予我擔任新生訓練整隊的任務。
時序酷暑八月末,我帶領四十餘名菜鳥新生,頂著烈日在操場練習向左向右轉、起步走!我口喊「一、二、一,一、二、一」,並要求學妹們答數。導師在大樹下遠觀,不時拍手、豎起大拇指,使我益發帶勁。兩個小時整理隊伍,我賺得新台幣五十元,這可是我一星期的零用錢呢!我狂喜,幫自己買了一本精美的筆記本,還有一條圓柱形狀內有葡萄乾的吐司當早餐。
成為大學新鮮人的那個暑假,我在表姊夫開的自助餐廳裡幫忙打菜、結帳。值得一提的那是位於台北市忠孝東路四段當年的聯合報大樓員工餐廳,我遇見不少心儀的專欄作家及記者持券前來用餐,我偷瞄他們的員工識別證,小粉絲如我,總多情地為他們多勺些菜。
升大二的暑假,想要打工賺零用錢,好友伶和我興匆匆循著報紙廣告所登地址找到台北市華陰街,映入眼簾是一排破舊的鐵板屋掛著斗大的看板,寫著:「保證找工作,否則退錢」,屋裡面走出一位濃妝豔抹的中年婦人,頂著鳥窩頭,笑著和我們打招呼。
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但兩人的腳卻牢牢釘在地,我們中了蠱似地留下資料、繳交保證金,然後離去。回家後愈想愈窩囊,第二天早上我硬拉著伶再去職業介紹所,一位光頭凸肚壯漢,邊嚼檳榔邊搖頭說:「保證金沒有在退的啦。」伶嚇得哭出聲來,我強作鎮定小聲說:「我們不要你們幫忙了。」介紹所中年婦人幫腔道:「你們的資料送出去就會有很多工作機會,不要急嘛。」不知哪來的靈光乍現,我大聲嚷嚷:「我爸爸是派出所主管,等一下他就會來這裡。」哇哩呸,光頭壯漢吐出一大口紅痰後,示意中年婦人把錢退給我們,急忙把我們趕走。
不是每個人都端得起盤子
讀中文系很難找到家教的打工,別系的同學芬問我暑假要不要去餐廳端盤子,除薪水外還可以賺小費呢,我想起曾有自助餐打菜的經驗,連忙答應。工作地點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餐廳,服務人員得穿旗袍、高跟鞋,芬教我畫眉、抹粉、擦口紅,但給我的旗袍太過合身,搞得我渾身不自在。試想穿著緊身旗袍、高跟鞋,端著五更腸旺熱騰騰的小鍋子,不跌倒就算阿彌陀佛囉,如何優雅得起來?
這份餐廳打工只維持兩天,我無顏見江東父老,沒賺得一文薪水或小費,倒花了不少錢在粉餅、口紅上。唉!罷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並不是每個人都端得起盤子。
大四必修學分銳減,同學們多無心上課,陸續各憑本事找工作。我經由報紙廣告介紹:「限中文系(肄)畢業生,無經驗可」在一間小出版社實習,社長約六十歲,彬彬有禮,白髮白鬍修整得極為有型。他叫我多觀察、多學習,並沒教我任何東西。我發覺這裡沒有出版書籍,唯一的出版品是收在角落成箱的三大張周刊報紙,內容有社論、專欄、散文、新詩、翻譯等。除了打掃阿姨外,我是唯一的職員。
每天只能翻閱成疊的舊周刊報紙,我不禁懷疑周刊裡的文章從哪裡來?我到底能學什麼?約莫十天左右,溫文爾雅的老社長終於出現,親切地問我學到了什麼?腦中問號一大串,我羞赧低頭小聲回說不知道。社長輕撫我的背,溫柔地摟了我肩膀,對我輕聲說:「我會教妳。」
我一時臉紅心跳、腦中混沌,心中警報大響,猛地站起來撞到他的臉,拿起皮包馬上奪門而逃。天啊!又是一段難以啟齒的打工經歷。
如果五年就相差一個世代的話,換算一下,我和志工妹妹隔了八個世代,現在女孩的心理素質早已進化一飛衝天,不需我再倚老賣老說些什麼打工江湖險惡。謹在此祝福她Bon Voyage (一路順風)!
(本文刊於2019/10/18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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