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四位壽星，加上慶祝父親節，往年家人都相約一起吃生日餐，來個大團圓。

　這些年，八十好幾的父母先後失智，健康每況愈下，媽媽常年臥病在床，身體逐漸僵硬，已經沒有行動和語言能力，更認不得誰是誰了。老爸日常生活還能自理，但記不住電視遙控器如何操作，食慾好些時會吵著要吃老婆做的菜。

　那年，大姊堅持全家人照例外出吃飯，不理會我的訴求「在家吃飯可以嗎？怕媽媽出門太久會太累」，她要讓壽星和外籍看護好好吃上一頓的好意必須貫徹。但媽媽呢？ 

　星期日，近中午時分，傾盆大雨把前院的遮雨棚打得霹啪響，令人忐忑。大姊無意取消，因此媽媽被看護細心的從床上移到輪椅，繫好安全帶，把腳扶上踏板，鼻胃管從右頸後面繞到左前胸，再把靠枕往上拉，務必使頭部舒適地靠著，這才推出房門。出了大門，車早已候著，傘也撐起來了，在車裡面的另一看護莉莎等著拉媽媽一把。從輪椅這端抱進車後座不好挪，六十幾公斤的媽媽幾乎是被塞進去的，然後一拉一推再扶正坐好。經過一番折騰，一車六人終於出發。

　雨，滂沱到發狂了！還有四個人在家，包括我。連續撥了二十幾分鐘的電話叫車，不是通話中就是無車可派，這下我也急了，只好讓兒子再跑一趟，接我們過去。花了將近兩小時，終於全員到齊。紳士老爸餓昏了，面無表情，一個動作也使不出來。桌上一道菜也沒有，做主點菜的人都在第二車。

　迅速點餐後陸續上菜，大家忙著填飽自己的胃，我先夾菜給老爸，剝蝦給大姊，再輪到自己吃，這是我的活兒，習慣成自然。嘴裡忙著，手沒閒著，眼睛還不時「照顧」到桌子旁邊的角落，媽媽閤著眼乖乖坐在輪椅上，暫時沒人理會。吃完滿桌的可口好料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沒能早些讓媽媽躺下來休息令我自責。雨稍減弱但仍持續下著，看來沒有要停的意思。唉，肯定又是一番折騰才回得了家。

　餐後，大夥兒話不多說，趕緊讓長輩回去休息。兒子們負責撐傘，爸爸拄著拐杖，由莉莎一路攙扶小心翼翼走著，出門才肯穿尿褲的他，從後面看，錯以為變胖些。媽媽更不用說了，多人護駕務必安全上下車，失智已中晚期的她不言不語，呆滯的眼神讀不出她在想什麼。回到家，照顧者的衣服都貼上背了，我穿的那件黑白相間漂亮新衣服也不例外。

　那年，是我60歲生日，壽星還有大姊。那場大雨，始料未及。

　清明時分，我帶著兒子們祭拜已去世的父母和大姊，在祭堂上我輕輕告訴她，我們是風，我們是雲，挾帶豐沛的親情期待下一場大雨。

（本文刊於2019/05/14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