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江長芳

說說笑笑的時光

我有幸曾任職高雄加工出口區管理處，也因住在女子宿舍，見證當年創造台灣經濟奇蹟的加工區女性們，一些男性窺探不到的「閨房」趣事。

當年管理處委託基督教女青年協會（YWCA）管理女子宿舍，請來高大英俊、朝氣蓬勃的李運進主任，帶領著年輕幹勁十足的林勝美小姐，為女子宿舍規畫一系列歌唱比賽、土風舞、查經班、語言學習、桌球等育樂活動，為宿舍增添不少生氣。

宿舍第一次舉辦歌唱比賽，我瞞著室友報名參加。有位參賽者一開口高亢的「今天－－不回家」，嗓音震撼全場，活脫脫就是「眼淚皇后」姚蘇蓉的分身。我當場嚇住，心裡直犯嘀咕：「我沒跟鋼琴伴奏排練過，待會怎麼開口？」抖著上台的我，事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唱完那首〈綠島小夜曲〉走下台的。

土風舞班開課，我也去湊熱鬧，浪漫的〈詩情畫意〉音樂一響起滑著舞步，人人都陶醉；〈沙漠之歌〉輕快活潑，一曲跳下來全身舒暢。李主任經常陪大家一起跳，是全場唯一的男士，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手心總是濕答答的，不時停下來擦手。

舍友們最期盼聽見兩位管理員張媽、周媽的廣播：「某某人外找。」「某某，管理室有您的包裹。」清脆的京片子，講起話來像舞台劇裡的台詞：「哎唷！這會兒要上哪兒？」「姊妹幾個掇飾掇飾得，可真好看，瞅著都開心！」「姊兒幾個慢慢地走……」

管理室經常有三、五個女孩圍著張媽學織襪子，上針、下針忙成一團；記得有位姊妹邊織襪子邊流淚訴說：「我被迫離婚了，婆家說我是『石女』，不會生小孩。」張媽摟著她，安慰道：「女兒吶，別難過，這不是妳的錯……」像這樣談著心事、說說笑笑織襪子的時光，想起來心裡就有一股暖流油然而生。

難忘的青春印記

室友愛華每次從台中家裡回來，都帶一大盒魚鬆打牙祭，我倆坐在床沿搖著魚鬆盒，把晃到上面的魚鬆顆粒捏著一小撮一小撮地吃；有時與室友玩「抽大頭」，買一堆零食回寢室，嗑瓜子、吃花生、啃雞腳、鴨翅等，有啥好吃的全都裝下肚。

短短不到半年，我與愛華像吹了氣的球肥嘟嘟，穿起迷你裙腿粗得像大象腿。有天決心選個假日吃水果餐減肥，她吃西瓜，我吃鳳梨，但沒一會兒熬不住飢餓，衝去地下室餐廳各吃上兩碗乾麵、喝碗貢丸湯，再到前鎮街上買熱呼呼剛出爐的奶酥麵包。呼，好滿足啊！

我大概「看起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小茹、愛華總在半夜輪流輕聲叫我：「小明，小明－－」很有耐性一聲聲叫，直到我爬起來陪她們上洗手間。這也不能怪她們膽小，走出寢室穿過長廊，周圍全是透明大玻璃，暗夜裡真的很容易被自己的影子嚇到，跟在我後面的活寶提醒著：「轉彎、轉彎，左轉啊！」室友以為我沒睡醒搞不清方向，其實我是害怕閉著眼走在前面開路。

女子宿舍紅、綠兩棟大樓，容納二千五百名女性工作者，上班時一群女作業員推著腳踏車衝入車海，下班又一起湧入宿舍；浴室二、三十間同時有人洗澡，震耳欲聾嘩啦啦沖澡聲，尤其冬天霧氣瀰漫整個浴室；曬衣場五顏六色，飄著「萬國旗」；地下室餐廳，擠滿排隊用餐的人；每逢假日宿舍大門口等候春嬌的志明「們」，除了陸、海、空三軍外，還有各路英雄好漢「站衛兵」……這些盛況，可都是台灣經濟起飛時期的一大奇觀哩！

那是一段有點遙遠的歲月，但女子宿舍的生活點滴有我難忘的青春印記，很感恩高雄加工區宿舍「閨密」在我生命中留下來的美好。

(本文刊於2018/10/20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