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調子的吉他夢 ◎朱玲
悠閒享用早餐,收音機傳出吉他經典曲目〈愛的羅曼史〉。柔美浪漫的旋律,輕輕撩撥我的思緒,牽引出那段學習吉他的青春記憶。
兒時,只求一家溫飽的父母對於送孩子學「才藝」毫無概念,以至於我即使羨慕班上唯一會彈鋼琴的同學,也從不曾出現學習樂器的妄想。
國一時,遠從外地來訪的舅舅送了一把吉他當禮物,我們三姊弟覷著那六根弦的玩意兒,真寧可他送的是一大包零食。就這樣,那把吉他靜靜地被遺忘在臥室角落多年。
七○、八○年代,校園民歌狂潮般席捲大街小巷,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是許多青年學子嚮往的才藝,在彈唱的背後,似乎多少暗藏著吸引異性關注的費洛蒙。同學們紛紛學彈吉他,不論歌喉好壞,都要彈唱一曲,這讓我想起家中那把不曾被賦予生命的樂器。
許多民歌的旋律只要幾個簡單和弦即可彈唱,在熱心同學的教導及反覆練習下,我結出硬繭的手指也終於能與那把靜默多年的吉他對話,煞有其事地彈出簡單的旋律,與同學自在彈唱〈讓我們看雲去〉、〈俏姑娘〉等曲,為校園生活增添了飛揚的一頁。每當長髮飄逸的我背著吉他走在路上,似乎身後也迤邐著串串音符,成為街上一幕美麗的風景──我如此想像,腳步也不禁輕盈。
負笈北上求學期間,吉他曾伴我走過或愉快或寂寞的春夏秋冬。唯因沒有拜師學藝,也不曾認真背譜,所以我的技藝始終停留在簡單的幾個和弦,未再上層樓,後來甚至上演了一樁糗事。
初入職場工作,同事知我會彈吉他,拱我在公司活動中彈唱一曲。在自知技藝不精,卻又推拖不掉的情況下,我要求另外兩位同事共同表演壯膽,一起合唱〈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由我彈吉他伴奏。為了能夠完美演出,好一段時間怠於撥弦的我再度勤練。
活動當天,忐忑上台。坐定後,看著台下數十雙專注的眼睛,頓覺那些眼睛全飛到樂譜上,遮蔽了音符且東蹦西竄,猶如我失序的心跳。彷彿灌注水泥的僵硬手指,在撥了一小段前奏後,同事們的歌聲緩緩加入,但我的眼睛突然找不到音符在樂譜上的位置,驚惶之餘,手指胡亂彈奏,同事們的歌聲持續進行著,形成琴音與歌聲「各走各的調」的荒謬演出。
多麼希望就此在舞台上瞬間消失啊!時間像一世紀般漫長,噩夢終於結束,我垂著頭,落荒快步下台,顏面也碎了一地,對一起表演的同事更深感愧疚,只能事後連聲抱歉。那次公開表演的初體驗,成為我今生的唯一。
當年的文藝少女,如今已年過半百。隨著校園民歌的式微,我那半調子的吉他夢早已封存,但相簿中幾張抱著吉他彈唱的照片,仍偶爾喚起我那段築夢的青春記憶。
(本文刊於2018/09/30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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