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診間愁眉苦臉，對醫生叼念著身體上「全方位」的不適：

「我睡眠時間短，半夜醒來睡不著，整天頭暈沒辦法出門，會害怕在外面摔倒。我一個人住，又不想麻煩子女，白天什麼事都不想做，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醫師，你開給我的藥都沒有效，副作用又大……」

我垮著臉，無奈地望著身心睡眠障礙科名醫，看他會說出什麼令我老媽滿意的答案。

醫師試圖安慰著：「老太太，你的身體從檢查報告看起來都很好嘛，不用太焦慮，我開的藥已經是最安全、最低劑量的。你不用太在乎頭暈的症狀，那是自律神經的問題，很多人都會有，你可以試試轉移注意力……」

我在心裡給這位頗有名氣的醫師打了個大叉叉，嗯，他肯定要被我精明的老媽淘汰了！他說的那些，我媽都會背了，完全不是她想聽的。

我媽今年八十歲，大學畢業，公務員退休，老年憂鬱症合併睡眠障礙患者，也是獨居老人。年輕時樂觀進取又好學，教子律己均嚴，退休後各種課程不曾間斷，也算活得精采。

但自從兩年前手摔斷後，抗壓性驟降，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擔心害怕，開始渾身不舒服，對所有事情都失了興趣，成天關在家裡不肯出門。唯一培養出的新嗜好，就是跑遍台北市各大醫院，從頭到腳掛遍各科門診，將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問題當成考題，考遍各大名醫，然後回家再上網研究做功課，驗證考核醫師的功力。

果然不出我所料，診間的門才剛在身後關上，老媽就抓著我說：「這醫師不行，說什麼我沒有毛病！我明明每天都病懨懨的，竟然說我沒有病？我們下次去看張阿姨介紹的那個台大醫師，應該比較厲害。」

這會兒換我全身癱軟沒力了。

書上說，老人怕寂寞、怕失能、怕沒用、怕生病，怕東怕西的，時間一久心就會生病。常見的憂鬱症、身心症、自律神經失調，不都是這樣來的？

這年頭，人均壽命延長，在吃穿不愁、個人主義盛行的情況下，心理健康相對重要。面對身體功能退化以及生活中不順己意之事，若不能坦然接受，就容易想東想西，鑽入牛角尖裡，反而不能享受晚年的美好。

說實話，這讓我聯想到電視劇中母儀天下的皇太后，以生病為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試圖得到關愛或達到目的……突然覺得，我被老媽的潛意識操弄了！捫心自問，難道這些年我們做得不夠嗎？或是，老媽需要有人當頭棒喝一下？

望著老媽愁苦的模樣，我伸手撫平她皺在一起的眉頭，冒著挨罵的風險，將她的嘴角往上提，順勢叫她笑一個，並要她試著控制自己臉上的肌肉，裝出個笑臉。「相由心生，命由己造」，不是嗎？

老媽瞪了我一眼，怒道：「我明明就很煩，幹嘛笑？又不是瘋子！」

「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有病嗎？可是事實上並沒有啊！同樣地，你也可以覺得自己很快樂啊，雖然實際上你心裡很煩。」

我決定改變與老媽相處的策略，不再唯命是從。老媽大腦中的導航系統已經「秀逗」，她需要我替她掌舵，而不是盲目的孝與順了。我們做子女的，這個時候就要發揮功能，把他們從虛幻的擔憂拉回現實生活中，好好過日子。

我，得硬起來！把對付孩子那一招「溫柔而堅定」的管教方式，拿來對付老媽。

（本文刊於2018/06/15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