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ilvia

國標舞班的戰利品

潔若，是我到倫敦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她熱情友善，但在中學任教的先生貝里內斂寡言，鮮少笑容，夫妻倆個性完全相反。

那年我生日，原約了潔若一起吃飯慶祝，沒想到當天早上友人打電話來，告訴我前一夜貝里心肌梗塞忽然辭世。

貝里什麼也沒交代就走了，潔若失了魂似的不知所措。幸好，貝里有買和房貸連鉤的壽險，房子保住了，母子三人不必流浪街頭；教師退休金遺孀可領，勉強夠家用。但是，大兒子剛上大一，突遭父喪，憂鬱自閉，不肯回校上學，變成宅男；二兒子正值青春期，火爆剛烈，兩個孩子都讓潔若頭痛不已。唯一的安慰是她養了兩條狗，我常常陪她到公園遛狗，讓她傾吐生活的苦悶，聽她心靈的寂寞。

這樣過了五、六年，兩個孩子的情況比較穩定了，她也試圖要從喪夫的陰影中走出來。我建議她參加社區的國標舞班，那不正是獨身男女尋找伴侶的好地方嗎？

過不多久，潔若來敲門，臉上洋溢著失去已久的笑容，穿著我送她的一件黃色唐衫，打扮精緻，身邊跟著一位男士。我立刻猜到，那是她從女多男少的國標舞班得到的戰利品－－理查。

不過，年約五十的理查有些怪怪的，他獨居郊外，在寒冬很長的英國，家中竟然沒裝暖氣；有時他會神隱一段時間，完全不和潔若聯絡，但潔若遭逢母親和姑姑去世的傷痛之際，他又及時出現，陪她度過艱難時刻。兩人忽熱忽冷的關係，讓潔若很沒安全感。

搬進了海邊的新居

潔若在兩位長輩去世後，幸運地繼承了可觀的財產，此時離貝里去世已有十年了，孩子大學畢業，她逐漸輕鬆、自信。

有一天，我和她在公園遛狗，聊著聊著，她口中忽然多了一個東尼。「對不起，東尼是誰啊？」記得理查之後有約翰、賽門……

潔若眼中跳躍著幸福，愉快地告訴我：「東尼是我在國標舞班認識的啦。照顧病妻多年，去年才鰥居。他活潑逗趣，跟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妳曉得的，我一直有住到海邊的夢想，東尼願意賣掉他的房子，我嘛，拿出我媽遺產的一部分，兩人合買一棟海邊別墅。其實我們已看好一戶，萬一分手或孩子繼承等法律問題也已請律師擬好契約……」她愈說愈興奮。

我心想，乖乖，妳真是風流寡婦韻事多，當年那悶驢貝里是個無趣的丈夫，也許活潑的東尼可以給妳快樂。只是，才認識不到半年就要合資買房，想清楚了嗎？但是看到潔若快樂的神情，我不忍澆她冷水。

就在他們快快樂樂準備購屋之際，潔若愁眉苦臉地來找我。「東尼病得很重耶，也許是癌……」我心頭一緊，潔若啊，妳怎麼運氣這麼差，馬上要接手照顧一個病人。

但是房子已簽約，無法回頭，順著計畫潔若帶著兩條秀氣的蝴蝶犬，東尼帶著一條大狼犬搬進了海邊的新居。三條狗和平相處，潔若也義氣地照顧東尼。好在檢查結果東尼得的不是癌，是心臟問題，僅需調養。

可惜，同居易生摩擦，為費用如何分攤、為兩家孩子的態度等問題，兩人時常吵架，一年多後賣房分手。

未幾，我去海邊拜訪她。這次登場的男主角是小她十幾歲的史蒂芬。

「這麼多年了，我過怕了寂寞獨處的生活。憨直的史蒂芬是我的阿甘（Forrest Gump），陪我跳舞，陪我散步，也聊得來。人生嘛，就是要把握及時，給自己快樂，誰知道明天過後會發生什麼？妳說是吧！」

我捏捏她的手，明白她的心，曾經歷過人世生生死死，風流又何妨？

（本文刊於2018/02/03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