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30 22:12:53閱寫協會

兩幅石膏像素描 ◎陳名能

 



〈布魯特斯石膏像〉,米開朗基羅原作 c.1539-48,陳名能繪圖。
 
有兩個響亮的名字,在講到西方的雕塑藝術時,一定不會被遺漏,甚至是首先被提起的,那就是米開朗基羅和羅丹。因此在美術教室常有他們作品複製的石膏像,供學生學習。我畫了兩幅石膏像素描,米開朗基羅的〈布魯特斯像〉和羅丹的〈Vicuna 夫人像〉,受到許多的謬賞,我自己也很喜歡,為什麼呢?且容我細說從頭。

布魯特斯(MarcusJunius Brutus the Younger, 85 BC-42 BC)出身羅馬貴族家庭,為共和晚期的元老議員,曾經背叛凱撒,被寬恕並再受寵信,後因凱撒意圖稱帝,布魯特斯參與刺殺凱撒行動。

莎士比亞的《凱撒大帝》戲劇中,當凱撒發現布魯特斯也是凶手之時說:「你也有分嗎?布魯特!」這個著名的台詞,還特別用的拉丁文(Et tu, Brute?)來加以強調。

劇中凱撒被刺後,布魯特斯為了合理他的背叛,安撫人心,發表演說:「我不是不愛凱撒,可是我更愛羅馬。」他細數凱撒的野心如何背棄共和的理念,行刺有不得已的苦衷,群眾為之動容;接下來安東尼也向群眾演說,他數度以「布魯特斯說凱撒有野心,而布魯特斯是位尊榮的人」為引導,卻反向舉例說明凱撒對羅馬鉅大的貢獻,以及無私遺愛羅馬子民,群眾的情緒又為之轉向。

莎士比亞一再推疊高潮,真是劇力萬鈞,而布魯特斯叛徒的罪名也就流傳千古了。凱撒被刺的這一天是西元前四十四年三月十五日。

十六個世紀之後,約在西元一五三九─四八年間,米開朗基羅接受委託,刻了這座可能是他唯一的肖像式的作品──〈布魯特斯胸像〉。紅衣主教Niccolo Ridolfi經由學者Donato Giannotti接洽委託事宜 (Giannotti的頭像被刻成浮雕成為胸像肩上的衣扣)。他們當時與其他佛羅倫斯商人、銀行家、學者及教士流亡在羅馬,認為殺死佛羅倫斯大公Alessandro dei Medici的Lorenzino de’Medici,是刺殺暴君的自由鬥士,並冠以「Tuscan的布魯特斯」之名,因而委託雕製布魯特斯像,以資紀念。

米開朗基羅來自佛羅倫斯,顯然也認同他們的理念,但雕像未完成,他就交由學生Tiberio Calcagni繼續工作,Calcagni也僅在衣衫上加工,從臉部及頭髮上粗糙的刀痕可見,整個雕像並未完工。

米開朗基羅對布魯特斯像失去興趣,可能是原來他就不重視肖像式的雕刻,但更可能的是他改變了對布魯特斯的並非背叛理念的認同。一五九○年Ferdinando I de’Medici買下了這座雕像,把它存放在烏菲茲美術館,並在雕像座刻了:「雕刻家在雕刻這座雕像時,想到當年的犯罪就停工了。」
 
 〈Vicuna 夫人石膏像〉,羅丹原作 1884,陳名能繪圖。

再經過三個世紀,西元一八八四年,羅丹已在巴黎嶄露頭角,開始在藝文界為人所知,他認識了當時的社會名媛Vicuna 夫人 (Madame Luisa Lynch de Moria Vicuna),她是智利駐法國大使的夫人。羅丹喜好音樂,常受邀在夫人家中欣賞貝多芬等的鋼琴名曲演奏,羅丹並接受委託為Vicuna 夫人塑像,再由Jean Escoula根據塑像刻製了大理石像。一八八八年在沙龍展出,大受佳評,法國政府以三千法郎購下雕像,留在法國,現存奧塞美術館。

為了補償大使及夫人,羅丹另以其他兩座塑像送給他們。羅丹的作品成功的刻畫當年法國上流社會女性柔媚和時尚美。羅丹從此接受許多類似的委託雕塑肖像,成為他一九○○年以後主要收入來源。

同時這塑像的原模也翻成了鑄銅像,現存Cantor基金會的一座,與大理石像略有不同,沒有基座上的花飾及衣褶。

羅丹對於大理石像不十分滿意,他認為Escoula的刻工沒有完全依照他的塑模,但如他自己來刻製,價格將高到使業主無法負擔。

又過了兩個多世紀,到了今天,我們仍然依循西方學院傳統的繪畫訓練方式,畫石膏像素描,這是每一個學美術的必經之路,素描是繪畫的基礎,石膏像則是素描最好的題材。

我們面對石膏像,研究它的結構、解剖、肌理、質感、塊面和比例等;畫的不只是對象物,而是對象物、光源、觀察點三者的特質和相關位置。

因此,我們畫的是光照下的石膏像,光源的大小、強弱、角度、距離,是單一光源還是多重光源,是點光源如蠟燭或散光源如大型燈具,是平行光線如陽光或漫射光線如室內光,都要呈現在畫面上。

此外我們與石膏像的距離感也不能忽略,就如有經驗的攝影家,選用特定焦段的鏡頭來拍出特定效果的照片。這些講究在寫實繪畫中都無所遁形,也正是寫實繪畫隱藏的使人著迷的原因。

我們企圖在繪圖紙上呈現三度空間的光影、深淺和虛實,藉此磨練觀察能力以及手腦配合的表現力;而且不只是為繪畫能力的基本功的準備,也在籍由這些經典雕塑培養我們審美的敏銳和品味。

米開朗基羅的〈布魯特斯像〉所提供的則不止於這些,兩千多年前的戲劇高潮,六百年前米開朗基羅的糾結,可能並不是我們所關心的。但我好奇米開朗基羅是根據哪些羅馬時代留下來的雕像或繪畫,來刻畫布魯特斯栩栩如生的樣貌?

他必有所本,這在中國的文化藝術上就無從談起了,我們怎能想像劉備、關羽、張飛的面貌如何?現在我關心的是,這幅素描表現的是布魯特斯負恩叛徒的形象,還是悲劇大將軍的風采?

至於羅丹的〈Vicuna 夫人石膏像〉,這個在台灣多年以來,被誤認為是另位雕塑家也是羅丹的情人卡蜜兒像(Camille Claudel, 1864-82),羅丹的巧手凝固了當年法國沙龍氛圍中的清純高雅的美女,或是睥睨冷豔的貴婦,就如羅丹作品是歸類為印象派風格,還是有著世紀末頹廢氣息的藝術,仍或有爭議;但不可懷疑的是,〈Vicuna 夫人像〉的石膏像素描,竟然可以如此動人。

(本文刊於2016/11/24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