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 義工 哲學家 ◎黃珠芬
打從兒子說要去尼日,我就開始擔心,百般設計不要他去。
「你今年夏天不是有機會去美國做交換學生嗎?」
「那是九月的事…」
「你不是被選參加海外青年回台參訪團?」
「我六月中去,七月初就回倫敦啦!」
「你不怕拉肚子,傳染病?」
「已約好打六種預防針。」
「那我們家夏天去義大利度假吧!」
我上網查看鮮少出現在國際媒體的尼日,到底是何方寶地,讓我那在英國長大、求學的寶貝兒子堅定要去。
尼日共和國在非洲,是尼日河上游的一個內陸國,河下游即是較常聽到的尼日尼亞(或稱奈及利亞),大部分國土在撒哈拉沙漠裡,是低開發國家,前法國屬地,講法文,英國沒設領使館,也沒飛機從英國去。簽證必須到法國辦理,需時一到兩個月,從法國去的飛機一星期兩班,價格驚人。
兒子參加英國大學生組成的慈善打工社團,六個人計畫去尼日「流浪兒童之家」課輔六個星期,行前還準備募一筆款帶去。媽媽我當然是第一個被勸募的對象。
「尼日的國民所得只有三百美金,很多小孩在街上流浪……」
「我已經出了你的旅費,那就是最大的捐助。」
「那我不住青年旅館,省錢住在村子裡的民家吧!」
於是媽掏出兩百鎊善款。兒子還回高中母校,說服校長捐了七百鎊,校長邀請他回來後給學弟們做個演講。
打了預防針、備好一大包藥品、帶上蚊帳,行前一位同學盤纏不足臨時退出,一男四女出發了。學生旅行,捨昂貴的巴黎直飛,他們輾轉從倫敦搭廉價航空到西班牙的馬德里,然後轉飛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加,最後到尼日首都尼阿美。
從他出門那一刻,我緊握著手機,隨時準備接聽任何消息。我的緊張是有原因的,出發的前一天,馬德里機場才發生爆炸事件。
收到第一通電話是他人在卡薩布蘭加。尼阿美機場罷工,飛機停飛。
「那——那!怎麼辦?」
「等啊!航空公司會負責食宿。」
之後五天我沒再收到任何訊息。
再連絡上,他已住進尼阿美的青年旅館兩天,自己設灶煮飯。
「這裡的人很和善,毫無時間觀念,說好九點來接我們,十點半才到;小朋友很可愛,很歡迎我們來……我們盡量吃罐頭食品或蔬果……」
兒童之家的緣起是一位當地青年傑克,自幼流浪街頭,吃盡苦頭,後來積極向上有一份好職業,於是創立兒童之家照顧和他一樣的流浪兒。傑克還和歐洲的慈善機關連繫上,因此能得到外面的奧援。
我稍微放下心。青年旅館附近有網咖,收費很貴,因此和兒子的聯繫就只能好幾天一次。
十天後我最擔心的事來了。兒子打電話來:
「媽,我不停地拉肚子,十幾次了。」
「有醫生嗎?……沒有?自己帶的胃腸藥吃了嗎?暫停吃任何東西,水一定要煮過。其他同學呢?」
「她們都出去工作了。」
好在兩天後一封極短的電郵進來:「安啦!」
六星期後,我在機場接回曬得黝黑的兒子,笑容燦爛而自信,與我相擁,那一刻我真是驕傲。
開車回家的路上,他與我分享了尼日之旅。「有一次傑克帶我們到沙漠去看野生動物,我們近距離看到長頸鹿、獅子、斑馬等。可是,回程車子在沙漠中爆胎拋錨。傑克獨自徒步到下一個城市去買輪胎,兩個小時後他走路回來,帶回的輪胎卻大小不對,他只好又徒步走另一個方向到另一個城去。我們在沙漠裡,不知他去了哪裡,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會回來。四個白人女生皮膚都曬傷了,水快喝光,也擔心被野生動物攻擊。又過兩個鐘頭,傑克才帶回一個正確尺寸的輪胎,結束驚恐的一天。」
我瞪大眼睛,不敢再問還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
「去過一趟世界上最落後的地方,我才曉得窮富是比較出來的,時間是虛幻的想像,那裡的人樂天知足,有什麼好擔心的?」兒子彷彿變成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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