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7 09:13:41閱寫協會

話老.陪老 準備好迎接老年了嗎? ◎蔡怡

藉某位中學同窗從國外回台,一群當年相識時都只有十三歲的老友歡聚於某江浙餐廳,一面品著蔥烤肋排、白菜獅子頭的酥軟肉香,一面重溫相交幾十年經歲月淘洗仍留存的友誼。

餐廳裡播放著白光的老歌〈魂縈舊夢〉,它如倒帶的錄音機,將我們緩緩送回青春好時光。

但是沒多久,大家的話題就圍繞著養生、醫療、老、病打轉,到底這些離我們更近些,和我們息息相關。

令梅的先生說他夜半醒來,靈魂好像出體神遊,好一會兒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另一位同學接腔,他偶爾利用周末,去淡水度假小屋享受清幽美景,夜間起身如廁,竟然會找不到廁所。

「找不到廁所」這句話,讓我陡然心驚,我難以忘懷當年失智父親找不到廁所的故事,更難以接受類似事件那麼快就輪到我輩同儕身上。

十二年前,父親剛被診斷出有輕微失智症。那年秋天,我去美國探視一年未見的兒子,準備滯留十天,特別邀請年邁父母來我家中小住,因為家裡有個管家阿姨,可以好好伺候八十多歲的老父老母,讓他們有度假休息的感覺。

兩老欣然接受我的美意,高高興興地收拾了個小行李,準備來我家享受十天不需操勞家務的清閒日子。

我飛去美國不到兩天,就意外接到台灣家人電話告知,父母已經氣沖沖地搬回自己公寓去了。我很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原來,搬到我家的第一個晚上,父親睡得較早,十二點醒來,迷迷糊糊地起身如廁,他忘記已經換了住家,浴室在他房門口的斜左方,正常人一出門就看得見,不會弄錯。但父親不同,他身軀雖來到新地方,腦子的衛星導航仍停留在原來的住址。白天他沒弄錯,晚上人就糊塗。

他按照慣習,出臥室朝右走,那是我家餐廳,當然沒廁所,再繼續走,進入廚房,也沒廁所。他急了,看到前方亮燈,快走,那是阿姨房間。幸好她尚未熄燈入睡,好心告知父親廁所方位。結束後,她看父親有些恍神,倒了杯熱水,陪他在客廳坐坐。

此時,燈光弄醒母親,她出來瞥見父親與阿姨坐在沙發上,不問事故始末,不分青紅皂白,上前先責罵阿姨,再用力地將搞不清楚狀況,一時無法為自己辯解的父親拉回房間,開始一連串的數落。

那晚 ,三個人都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母親餘怒未消,叫來哥哥,開車送他們回家,匆匆結束原本要好好享受的十天假期。

母親年輕時就有情緒障礙,老年腦部退化更形嚴重,我不能怪她生氣,但我真心懊惱自己當時不在場,無法替失智父親與阿姨平反,無法讓家人了解陪伴失智病人,除了要有耐心,要有柔軟的同理心,更須具備豐富的疾病常識,才不致讓病人蒙受不白之冤。

更遺憾的是,從此我不能替父母聘雇外勞或看護照顧他們,眼看父母愈來愈衰老,只有感謝單身住在他們家、年紀不小的哥哥分擔家務。

直到母親病重,無力堅持原則,才同意讓晝夜顛倒、擾她靜養的失智父親搬到我家來,另雇請外勞專心照顧她。結縭快六十年的老人,在死亡尚未分開他倆時,因老病被分開了。

聽完我的故事版本,同學們都沉默了下來。無聲的空氣凝結出某種愴然的荒靜,唯有白光那磁性的嗓音在空中來回迭蕩:

「花落水流,春去無蹤,只剩下遍地,醉人東風……」

青春一去,永不回頭,父母才凋零不久,我們怎麼也將面臨老年的課題?可曾想過步履蹣跚、找不到廁所的自己?在享受〈魂縈舊夢〉的旋律中,準備好迎接老年的到來了嗎?

(本文刊於2016/08/05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