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開刀房自動門打開了，我馬上站起身來，迎向罩著帽子、戴著口罩、身穿綠色無菌衣、雙手戴著手套的醫生。

沒等我開口，醫生便問：「妳是徐×揚的家屬嗎？」「我是他小姨子。我姊姊剛走開，請問有什麼事嗎？」

「喔，小姨子？也可以啦！那妳跟我進手術室，先在那邊小房間裡換衣服、鞋子，頭髮套好，戴上口罩就過來。」

這半年來姊夫吃不下又排不出，照過X片、胃鏡，抽過幾次胃液，進出醫院急診室已經好幾回，就是找不出原因，折騰得快不成人形了。這次決定開腸剖肚，就是要徹底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陪著來壯膽，但姊姊才走開一會兒，怎會這麼巧，醫生選在這時候找家屬？

我忐忑不安地換好無菌衣，走進手術室，看見躺在手術台上的姊夫，身上蓋著綠色布，中間有個很大的開口，照在手術台上的燈亮如白晝，旁邊圍了一圈只露出雙眼的醫生、護士。排在一旁大大小小的手術用刀、氧氣筒等，讓人看得心驚肉跳！

我好奇地打量著，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見站在最中間、帶著廣東口音的醫生說：「妳過來，站上來這個台子，才看得清楚，我跟妳說明一下。」

我趕緊乖乖站上台，醫生手中的鑷子指著姊夫肚子：「哪！這『係』他的胃、這『係』他的肝、這『係』他的腸……」

喔喲 ! 跳動的心臟耶！怪嚇人的，是在上解剖學嗎？說話腔調都會帶個尾音的醫師，拿著鑷子扯著胃上薄薄的網膜，繼續說：「看見沒？他的胃被這層網膜全部包住，動也動不了啦，知道武俠小說裡的『天蠶變』嗎？就『係』那種作繭自縛，把自己全部包裹起來了，像蠶繭，妳了解嗎？」

姊夫的胃哪像蠶繭？我倒覺得像上海菜「清蒸鰣魚」，魚身外面裹著的那層白豬油網。

醫生又問：「他『係』什麼人啦？」我趕緊回答說：「哦！他是我姊夫。」

「我不『係』這個意思，我『係』問他『係』哪裡的人啦？像這種案例，只有東歐人的體質才有；東方人有這種現象的，在文獻上僅有數例，他『係』我見到的第一個病人哩！」聽了讓人直打寒顫，真不可思議，難道姊夫練過「天蠶變」？

我顫抖地問：「那……那怎麼辦？」

醫生用手術刀邊比邊說：「就這樣囉，儘量慢慢一點一點幫他把網膜拿掉，解開他的蠶繭囉。」

我戰戰兢兢地問：「請問醫生，確定裡面沒有長東西嗎？」

「沒有，沒有，只『係』這手術比較麻煩，要花好幾個小時處理，你可以去外面等了。」「謝謝醫生，那就拜託，拜託！辛苦您了。」

走出手術室，姊姊迎面衝上來抓著我著急地問：「怎麼樣？醫生怎麼說？」我這才回過神來，唉喲我的媽呀！剛才醫生給我看了什麼來著？糟糕，我的胃突然覺得……

那段日子，醫生的解說、3D立體的臟腑畫面，像走馬燈不停地在腦海裡打轉，這真是一堂超震撼的解剖課啊！

 【2013/11/29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