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摘自聯合報／吳孟芸)

當人生過半百，朋友們先後自職場退休之後，大家頭髮少了，時間卻多了，多年來乏人問津的同學會突然熱絡起來，我們省立岡山中學同學會，更破天荒地在畢業四十餘年後，首次返回南部舉辦。

穿制服的準飛官
難忘的岡山風景

感謝在地的同學們提供幾輛休旅車，浩浩蕩蕩地由高雄開往岡山。才下了交流道，他們就開始做起導遊，指著左手邊數十棟整齊劃一的大樓，介紹這就是眷村如新生、成功、實踐、健鷹等一一被拆除後，集中重建的國宅區；瞧那昂然屹立於萬里晴空的樓群，如展翅高飛的大鵬，大家突然哼起我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空軍軍歌：「凌雲御風去，報國把志伸，遨遊崑崙上空，俯瞰太平洋濱……」無論我們是不是空軍子弟，空軍基地與星期假日那群穿著制服、帥到不行的未來飛將軍，都是我們印象裡無法洗掉的岡山風景線。

車行過憲兵隊，原該映入眼簾的老家不見了，取代的是美侖美奐的商業大樓。但我的雙眼仍能穿透巨幅眼鏡廣告，走入時光窄門，看紅色家門內當年父親親手種的印度櫻桃，與母親設計的小小玫瑰花圃，那是永遠栽植在我心田，無法忘懷的地貌。

車子繼續前進，窗景格格變化，像是透過魔鏡看拉洋片，人生與當年都被迅速拉成過眼雲煙；曾放映轟動一時的《巨人》、《吾愛吾師》等經典名片的大、小戲院依然無恙，讓我們可重新調整記憶中的導航系統，尋回國慶日提燈遊行的大街，找到拉小手、談清純戀愛的巷口……最後我們來到省立岡山中學大門口。

廢省後，母校由省立升格為「國立岡山高級中學」，校門懸掛大紅橫批上寫著「慶祝創校65周年」。原來，我們畢業時母校才22歲，好年輕啊。橫批之所在正是當年教師辦公大樓，所幸並未改造，但我們天天朝會，接受表揚或處罰的升旗台廣場，已變成色彩美麗、合乎國際標準的PU運動場。

校門左右兩側及後門的單車棚都拆掉，莫非現在的學生都不騎單車上學了？彼時，單車可是我們步行之外唯一的交通工具呢。

讓我們再次排隊
回味註冊的滋味

看到訓導處旁的一列教室，想起那無數個返校日的長龍——我們要先排隊，確定上學期的成績過關，才得以領新學期的註冊單。而今我們這一群老學生，早就在人生路上走過風風雨雨，過盡關關卡卡，算交出漂亮的成績單了。親愛的老師們，可否讓我們再次排隊，回味註冊的滋味？

畢業後歷經漫長的歲月，返校日陳跡難尋，人事全非，堪慰的是教室雖被翻新，仍保有原始架構。大夥兒流連於這些教室的走廊上，追尋舊夢，一再透過玻璃窗張望室內桌椅，想藉著光線的折射，找回當年留著清湯掛麵或三分頭，身穿白衣黑裙或卡其服的自己。想再次聆聽傅導師的生物課，聽他操著四川口音，用幽默又易懂的語言，講生命的繁殖與遺傳DNA；他的精采教學，差點讓我這從小到大一心一意要念中國文學的人，改變一生的志願，轉考丙組醫學院。

傅導師個子不高，長得也很普通，但整整高中三年，他是我們所有女生最津津樂道、永不厭倦的話題。後來聽說一位學姊深深愛上他，我們一點也不意外，只遺憾自己不是女主角。

這段情遭到校方與家長嚴厲抨擊，一對戀人硬生生被拆散。多年後傅老師結婚又離婚，憔悴斯人獨往來於校園，英年早逝於單身宿舍。青春期間最仰慕的好老師，就這樣孤單地走完他的人生路，是我們心中永遠的痛！

踩在被後浪踏破舊日足跡的走廊，我們笑談驚恐剖青蛙、熬夜編壁報、為零食翻出校牆、為情書躲入廁所的種種往事……

一位比我們兒女都年輕的女老師從教室走了出來，大家一個急轉身，忘了自己未竟的英雄史，搶著向完全陌生的她報告：「我們曾是這裡的學生啊！」是華髮蕭蕭，我們才急欲證明都曾青春浪漫過？

能和擁有共同回憶又一起變老的同學相偕返校真幸福，雖沒見著當年任何一位老師，也不能再排隊領註冊單，但在反覆吟唱校歌「岡山崇英，阿水瀅清……」中，我們唱出大家的共識：感謝岡山中學的栽培，來日當再拜訪！

【2013/05/20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