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誌得】年的回憶 ◎蔡怡
我小時家住東港大鵬灣邊,光復前是日本海軍軍官宿舍,地板離地底約一公尺高,下面很容易累積塵垢。每逢過年,媽媽忙著灌香腸、醃鹹魚,爸爸就負責鑽進地板下面去大掃除,我和兄弟們則利用機會下去冒險。
在年度冒險中,最大的刺激是在厚厚的塵埃裡,搜尋上面寫著昭和二十年的日幣。我們將其一一洗乾淨後,當作是將來可以變賣的古董,珍藏於漂亮的玻璃瓶裡,算是發給自己的大紅包。
出國結婚前,我對過年保存的畫面是在廚房裡忙碌的父母,與全家圍坐、包餃子的一面方桌。空氣裡跳躍著期待歡樂的音符,也聞得到團圓的芳香;我們兄妹幾個人包餃子,永遠不及母親一人皮的速度,滿滿一桌子的餃子,讓我聯想金玉滿堂;除夕飯前,凌晨夜裡,那燃爆不停如大片海浪般起伏的鞭炮聲,更是後來人在海外對故鄉過年最揪心的回憶。
出國後我在美國中西部度過十六年的歲月,為了文化的傳承,總在無人過年的異鄉,努力營造過年氣氛。
我會挑一個最接近春節的周六,一大早下廚做羹湯。按照傅培梅食譜,做出脆皮烤鴨、蜜汁火腿、雞絲拉皮等大菜,邀十位同為天涯遊子、又親如手足的朋友,共享豐盛的年夜飯。
飯後,要一群在美國出生、英文比中文好很多的兒女,在大人面前排排站好,用中文說幾句吉祥話,向我們鞠躬拜年,然後各家家長拿出紅包,發給自家的孩子,就怕這些ABC記憶中只有耶誕節,忘了國人的傳統。
某年,我還特意帶兒子在農曆年節回台,要他感受我兒時的年味。
圍爐後,我們慕名去國父紀念館廣場前放鞭炮。在美國寂靜郊區長大的十歲兒子,第一次見識到鋪天蓋地的火光橫掃與煙花亂竄,更聽到有如親臨戰場的鞭炮轟隆;他對當時台灣過年的激情與震撼,留下難以抹滅的深刻印象。
中年後如鮭魚回流台灣的我,享受了好多年與娘家人甜蜜團圓的年滋味。但當父母親先後離我而去後,才深刻品嘗到年也有帶酸澀口味的,望著冷清得令人焦灼的家,不知該怎麼炒熱過年的氣氛?
所幸前年大哥從美國回來,要陪我與外子一起過年節,讓我重新燃起好興致,把家大大地清理一番,還去買花、買新衣,好好地妝點空寂的客廳與自己的心情,並興沖沖地到餐廳吃年夜飯。
誰知才踏入餐廳門口,「圍爐名單」大字報迎面而來,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張某某全家福十二人,李某某全家福十人……當我看到自己名字蔡某全家福三人時,那個「三」字無限放大地跳了出來,特別刺眼,它在眼前剛吹來的北風裡旋轉,恣意挑釁。霎時,我那顆喜悅之心,像飛過千山萬徑、不見人煙的孤鳥,只覺天寒地凍,好個嚴冬!
從此,每逢過年,我們就避走於溫暖的異國,換個方式、換個氛圍來迎接這充滿新希望的春節,一樣也是過年啊!
(作者為留美教育博士,本專欄將於每月第一個周一見報)
【2013/02/04人間福報.家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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