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術台上的我，身上被護士蓋了條厚厚的棉毯，想是怕我給手術房的低溫凍僵，醫生就沒法子切開凍肉吧？

距離上次像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場景，已有十六年之久。那次是因為腹中胎兒頭太大，無法自然生產而必須剖腹。我的下半身給麻醉了，腦袋瓜卻是一清二楚，聽到那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的哭聲響徹醫院，欣喜又驕傲的我，馬上失憶症上身─之前的三十六小時陣痛，當下忘得一乾二淨！

而這一回，醫生要從我體內取出的，卻是一顆一公分大的癌腫瘤。

一公分？那豈不是像珍珠般的尺寸？這些年來我也吃了不少海鮮，肚子裡多少也有沙子沉積，如果我可以像蛤蜊那樣，從身子裡取出來圓潤光華的珍珠，那該有多好！

環顧四周，旁邊站了兩、三位護士，忙著準備刀械器具。鏗鏗鏘鏘的清脆碰撞聲，回應著我心中乒乒砰砰的低沉心跳聲，雖然拍子零亂不齊，但湊合湊合，還算得上是一首熱鬧的打擊樂曲。開刀時有個背景音樂倒是挺不錯的！只是覺得這鼓聲大了些。

我事前摘去了隱形眼鏡，高度近視的雙眼看一切都帶著朦朧美，那些忙碌的護士們，似乎個個身材高挑、青春洋溢，不禁羨慕得緊，忍不住向站在我身旁的護士說：「拜託妳待會兒告訴醫生，既然在我身上開了個洞，就順便幫我抽個脂吧！」

她抿著嘴輕笑，說會轉達。

望上瞧，頭頂上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左上方是一座尚未點亮的手術台燈，有點像是從下方仰望圓盤幽浮的景像，只是它小了點兒。我想像著待會兒燈亮之後，從刺眼的白光中走出一個大頭小身體、臉皮皺皺、全身無毛的外星人，搖搖晃晃地走向我，伸出發出綠光的食指，口中喃喃唸著：「ET(English Teacher), go home！」

咦？他怎麼知道我是教英文的？

我那顆得了好動症的腦袋瓜，不停地放映免費影片，出現電視影集「實習醫生」和「急診室裡的春天」裡面的常見畫面：麻醉醫師把一個大大的透明罩，套在病人口鼻上，然後要他從一數到十。十之八九，病人往往數不過六就不醒人事了。

「我可不要那麼沒用，待會兒好歹也要把十數齊再暈過去！」我心中一直提醒著自己。

於是我努力張大雙眼，集中精神，打算拿出堅忍不屈的精神，和那麻醉藥對抗。麻醉師走向前，對我親切笑一笑，用很悅耳的聲音問道：「我是妳的麻醉醫師張XX，請問妳有沒有對藥物過敏？」

沒有。

大概是看得出我很ㄍ一ㄥ，為了讓我放鬆，她又問了我幾個芝蔴蒜皮的問題，像是我叫什麼名字啦、幾歲啦、家住哪兒啦！

我心裡嘀咕著：幹嘛不問我一些比較有深度的問題？像是對全球金融海嘯的看法、或是對北極冰帽快速溶化的感想？小看我喔！

結果，下次張開眼睛時，我已經在恢復室休息了。

怎麼會這樣？我連一都還沒開始數耶！

傷口的疼痛提醒我，數小時前的那份堅持，一點都沒用。我有點不甘心，想建議麻醉科醫生：既然要把我弄暈，乾脆請我吃麻油雞，把米酒改成酒精度更濃的伏特加好了！既可讓我醉暈，又可順便補身體，豈不一舉兩得？

【2009/10/27 人間福報 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