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和他的結婚五十周年紀念日。

上個周末全家聚餐時，不見子女們提起要慶祝。我想一定是當天才會有驚喜，於是一早就守在電話旁邊，看看哪個有心的孩子會先打電話來恭賀。

九點剛過，住在附近的女兒來電，說想借菲傭幫忙打掃一天。我心疼她又要工作又要做家事的，趕緊叫瑪麗亞過去。她沒提慶祝的事。

九點半，剛創業的兒子打電話來，說今天要接待國外客戶，請我們下午去接他的寶貝獨子放學，我當然說好。兒子也沒提慶祝的事。

十點一刻，樓下突然傳來重重的關門聲。唉，真是大老粗！我跟他講過很多次了，開門、關門輕聲一點。這五十年來再三提醒他的事情，恐怕繞地球五十圈都不只了，可他記得哪一項？氣人哪！

怕他消化不良，要他細嚼慢嚥，他照樣囫圇吞棗；要他開車禮讓給趕時間的人，他卻對想插隊的人從不手軟；鼓勵他多參加社交活動，開拓退休後的生活圈，他依舊整天在家聽音樂、看報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反而顯得我不安於室，和我那一干好友的聚會只好盡量婉拒，在家照三餐煮給他老爺吃。

這樣頑固、沒情趣的人，竟然也和他生活了半個世紀！

十點半左右，樓下傳來開門聲。

「老伴，是你嗎？你去哪裡了？」我探頭往下問。

在樓梯口，先看到的是一大把粉紅色的玫瑰花，點綴著滿天星和綠葉，包裹在粉彩包裝紙和透明紙裡。花束背後慢慢露出他那花白的頭髮和憨直靦腆的笑臉。一手捧著將近半個人高的花束，一手騰空按著樓梯扶手上樓，他的步伐緩慢，還顯得有點吃力。

我趕緊迎上前，他說：「來，這送妳！」我一時語塞，腦中一會兒一片空白，一會兒又浮現起許多往事…

上次接到他的花，是婚禮上他遞過來的小小一束新娘捧花。五十年後我再度伸手，卻沒料到這一束這麼重，差一點拿不動。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深深地吸一口花香。咦！這把玫瑰的香味怎麼有點不一樣？

他趕緊解釋：「我嫌不夠香，所以摘了幾朵院子裡的含笑花丟進去。」

花束裡竟然還夾著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Dear 老婆：祝妳永遠青春、美麗、健康。愛你的 老公。」

我的眼眶熱熱的、心頭暖暖的。「你剛剛跑去買的嗎？」

「對呀！花店老板幫我寫卡片的時候還說：『阿伯，你好浪漫喔！』」他那副又開心又不好意思的模樣，令我回想起相親時，就是他那個老實相讓我心動的。

「這麼重，你就這樣傻傻地一路捧回來？」想到一向保守又愛面子的老伴，手抱這麼重的一大把花，走在人來人往的社區裡，我的眼眶又熱了起來。

「是啊，有什麼關係！」他掏出手帕，擦拭額頭的汗。脖子上也有幾滴汗，我伸手幫他揩去。欸，不行，連衣服都有點潮了。

「來，趕快換件汗衫，免得感冒了。」我放下手上的花束，一手拉著老公的手進臥室。

趁著他換衣服的空檔，我找出珍藏多年捨不得用的水晶花瓶，把他的心意放進去。

凝視著那一朵朵嬌豔的玫瑰，結婚時的那份悸動和幸福感，一點一滴地又回到我心頭…

(人間福報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