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四姐妹，年齡都只差一兩歲，因此從小感情深厚。外人都稱我們是「李家四千金」，每次聽到這個聽似讚美的名號，媽媽都抿著嘴微笑，但我看得出她的微笑裡帶有多少的勉強和辛酸。

媽媽是小學老師，一整天和頑皮的學生纏鬥下來，回到家已經筋疲力竭，但她還是得強打起精神，下廚料理晚餐，除了要餵飽我們並準備隔天的四個便當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端一份給住在隔壁叔叔家的阿嬤吃。

晚上也沒得閒，除了整理家務，她還要監督我們的功課，字寫不正，一定被她擦掉重寫；成績不理想，戒尺伺候。看著母親瘦小的身軀承負如此重擔，我們姐妹私下約定，不要讓媽媽操心失望。因此我們互相競爭學業表現，比賽誰拿的獎狀多。不管是前三名或是各項才藝競賽，我們都卯足全力去爭取。小學畢業之前，我們四姐妹的獎狀已經貼滿了四面牆，宛如另類的壁紙。

學校老師提起我們四姐妹，無不豎起大姆指。母姐會的那一天，媽媽往往是最出風頭的一位。不僅老師在眾人面前大力讚揚我們的表現，其他家長也常常圍著媽媽請教育子之道。只有在這個時刻，我才看得到媽媽真心開懷的笑容。其餘的時候，媽媽總是緊繃著神精，尤其是在阿嬤面前。

阿嬤選擇和叔叔住，主因是嬸嬸生了兩個兒子。雖然爸爸是長子，阿嬤還是堅持把祖先牌位安在叔叔家。但是媽媽長媳的責任一點也沒減，每天的晚餐一定要熱騰騰地送到阿嬤手上，要拜拜祭祖一定要負責採購，準備好之後再端過去拜。

因為如此，我們四姐妹相當爭氣，個個都是國立大學畢業，二妹和三妹取得公費留學，我和四妹在國內謀得令人豔羨的工作。就連我們挑的另一半，爸媽也都十分滿意。

婚後的我們，絲毫沒有讓娘家有痛失女兒之憾，反而因為經常攜大帶小的回娘家，讓爸媽感覺增添了四個兒子。

就在我雙胞胎兒子滿月過後，住在南部的外婆突然北上來訪。她用滿是皺紋的雙手，輕撫兒子們紅嫩的臉頰，喃喃地說：

「妳真了不起，一連生了兩個小壯丁！」

外婆凝視著我，停了半天，又說：「小寧，外婆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妳，可不可以，把其中一個孩子，過繼給李家？」這些字句彷彿千金重，從外婆口中好不容易吐出。

我一時楞住。

這代表著我的兩個兒子，一個將跟他父親姓林，另一個將跟我姓李。

「我知道這對妳很困難，可是，想到我女兒這幾十年來心裡的苦，我好不甘呀！」外婆紅了眼眶，低聲地說。

「外婆，我懂。」我望著外婆，幽幽地說出這句話。

過了幾天，我們姐妹們又攜家帶眷地回到爸媽家，偌大的房子裡充滿了嘻笑聲。

「各位請安靜一下，有事要宣佈。」外子拍拍手示意，讓大家轉過頭來看他。

「我們幫兒子們取好了名字，想跟大家分享。」外子微笑著說。

「好耶！」聽眾興奮騷動了起來。

「一個叫林之李，」他停了一下，繼續說：「一個叫李之林。」

頓時，爸媽臉上佈滿了驚訝與迷惑。妹妹和妹婿們則神色自若，因為我們先前私下討論過了，他們給了我和外子最中肯的建議，也祝福我們。

媽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睛噙著淚，嘴角漾開了。這次，我看到了一個發自內心深處，輕鬆、自在、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