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2 22:33:42meet
【心情】最後一個決定留給自己
外婆的床位靠近病房內側，沿著走道，室內被醫療儀器佔據的空間比空白處還多，耳邊不時傳來遠近不一、長長短短的警示聲。我望向兩側的病房，無一空位，每個隔起的小空間裡，同樣塞滿複雜的儀器，還有一個虛弱又無助的小老人。這些儀器總有一端和小老人們連接在一起，老人靠它們維生、它們也因為老人而運作。輕輕地走過他們身邊，速度快到讓我看不到他們病情紀錄，不曉得他們為什麼來到這裡，但又慢到讓他們無神的雙眼深刻地印在我腦海裡。我同時又想，即將見到面的外婆，是否也是這般脆弱？
毫無意外地，外婆嬌小而變形的軀幹，讓她和其他床位的小老人們無異。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病得這麼重、這麼脆弱的外婆相處。因為記憶退化，她早就不認得我了，但我還是想握著她的手，靜靜地待在她身邊，即使是短短五分鐘的一個陌生人的陪伴。可我又不太敢觸摸她的身體，我害怕這麼脆弱的軀殼、輕輕碰一下就碎了。我總是要等到媽媽先握著她的手，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去碰她，並跟著輕輕按摩外婆皮包骨的鬆軟肌肉。
會面時間很短，分配下來，一個人停留在外婆身邊不到五分鐘，我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也不曉得要說什麼，只能重複說那句：「阿嬤，你要加油喔！」然後又靜靜地看著外婆全身插滿管線又扭曲不自在的身體。想多待一會兒，一旁牆上的鐘又無情地前進，催促著該換下一位探視者，不情願這麼早換班，但又知道自己不知所措地待在那兒也沒什麼用處，只好認命地離開。然後又一路看著病房走道兩側，填滿了儀器和小老人。
外婆狀況時好時外，有時和她說話，她會循聲望向說話者，雖然不靈敏，但眼球會嘗試轉動，這是讓人覺得開心的一件事。但是前幾天，那個不穩定的夜間探視，卻讓我震驚地看到一個受盡折磨，帶著無聲求饒的眼神的外婆。因藥物副作用而腫脹的臉部，讓我幾乎認不出原來的她，每一條經過她身體的管線，雖然隔著減少壓迫的疼痛而墊著紗布，但為了避免脫落，仍然強韌地牢牢扣住她的皮膚。因為腫脹，壓迫的線條更是深深地凹陷，直叫讓人看得心疼。媽媽還是輕輕幫外婆按摩，我卻更怯懦，我害怕外婆腫脹的皮膚，稍微碰一下，就像水球一樣爆破了。想到這畫面，我更是沒有勇氣去碰外婆。
我看著外婆腫得連眼睛都徵不開的臉，突然發覺她和媽媽的五官真的好像，外婆的兒女跟她都長得很像，不只外表，連堅忍耐勞的性格也全都遺傳到。從媽媽、舅舅到阿姨們，每個人都習慣把吃苦當吃補，拼命扛責任在身上，然後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在病床旁看到這樣的外婆，也在病房外看到這樣的媽媽、舅舅、阿姨。大家都捨不得外婆受苦，卻又下不了決定讓外婆離開，看到他們每個人眼裡強忍著的淚水和眉間開不了的痛苦，真的讓人很難過。
我知道放不下親人的那種痛苦，但我也知道讓親人受苦一樣很痛苦，可是該怎麼解呢？我腦中浮現了當時家裡奶奶生病、過世的那段過程，爸爸、叔叔們也同樣面對過這個難題，但奶奶還是讓她的兒子們跟她一起抗戰病魔，直到最後一口氣，她才自己決定了，可過程她受盡了折磨。現在我又看到了同樣的狀況，我還是很心疼媽媽、舅舅、阿姨們的難為，可我更心疼外婆的痛苦，如果可以，好想讓外婆自己來決定。
舅舅們最後會做什麼決定我不知道，但我想問爸爸、媽媽，我不是冷血，我也不愛那樣的結果，可我知道那是必經的過程，我想問他們，如果那天來了，他們希望我們怎麼面對？我想要由他們自己來決定，我知道無論什麼什麼結果，我們做兒女的都會傷心難過，但我們都仍然會尊重他們的決定，因為我也要自己來決定。
ps.我的決定：我不要一大堆儀器插在身上，不是為了漂亮，而是不想痛苦。如果已經到了需要插一大堆管子，可見身體狀況應該糟糕透了，與其苟延殘喘的拖著，不如趁著還有些器官堪用時，留給需要的人吧！不過該告訴誰呢？如果我有結婚，就讓我那未知的老公去頭痛吧！目前，就只能看到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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