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11）基綠 / 綠意盎然。全

第一階：新年第一天

　　儘管是新年，所有外星學園的他們的日子過得一如往常。

　　略寒的氣溫下，眾人奔馳在球場上，黑白的球體絢爛的在空中來回交錯亮麗的弧度。

　　遠遠的，雷傑只是靜靜在窗前，用凍僵的手在起霧的窗面來回擦抹，以空出一片清晰來眺望那在遠處來回快速移動的幾抹繽紛。

　　即使站在球場的不只那個有著紅色髮絲的少年，他深黑的眸依舊只鎖在那抹燦紅上。即使眸色淡若雲淡風輕，甚至連視線也只膠著了不到一分鐘，但在深黑最深處映出的，卻是與冷漠外表大相逕庭的，帶了過多溫度的在意。

　　──或許那份溫度會燃燒，是因為那個人紅色的髮。像火焰一樣，在冬日皚皚白雪裡，燒灼出一片有溫度的綠意盎然。

　　才有這樣的想法產生，雷傑馬上就對此感到嗤之以鼻──火焰是會燒掉一切的，怎麼可能還殘留東西？如此的比喻竟會產生在自己的腦海裡……這未免太過荒謬。

　　旋過身，面前站的卻是原該在球場上的人。不過，或許也只有他一個人看見了基山浩人，畢竟那個人可是絲毫不帶笑意的從他身側迅速的──就走過去了。

　　冷淡的樣子跟自己很像，不過或許古蘭笑的次數還比他多些。儘管就只是輕輕的、有點玩味的嘴角上揚，他仍感覺那是笑。

　　慢慢的總是會在某些時刻想起過去的事情。

　　……外星學園、雷傑、雙子星風暴、敗北、放逐。

　　那些字詞慢慢的只存在於「雷傑」的記憶裡，與「綠川龍二」這個人切割。也許那樣是因為，失敗仍舊在心上滑過陰影，所以他試圖區隔開來，讓現在用「綠川龍二」這個身分過下去的自己可以好過一點。

　　那時候的他，凋零衰敗，像極了路邊因為寒冷死去的野花野草，既可悲又悲涼。從一開始的意氣風發，輾過無數校舍，讓太多歡笑被自己的壓倒性踐踏成悲鳴，到後來，發出悲鳴的似乎是他自己。

　　「龍二，接球！」

　　思緒被那短音節的句子乍然從回憶裡抽離，迎面飛來的，是同那無數日子裡的一顆足球。

　　紅髮的少年有著與雷傑記憶裡迥然的髮型，可是那有點玩味的笑容，卻始終沒有變過，而且變得越來越多，讓他分不清楚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其實那個紅色髮的少年就不只是古蘭，更是基山浩人。

　　……不，從頭到尾他就是古蘭，也是基山浩人。會需要區分的只有他自己一個。

　　腳下意識的側踢起球，然後讓它劃過完美的拋物線到剛才球傳過來的彼方。

　　「看你在發呆，沒想到還能接到球。」基山浩人輕輕扠著腰，眉眼間全都是張揚的笑意，有那麼點打趣的意味。

　　「感覺上你沒生疏啊，大概覺得變生疏的只有我吧。」一下一下的踢著球，基山浩人繼續漫不經心的說。

　　「浩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綠川龍二卻是愣了。那狀似無它意的陳述，不知為何讓他心口鈍痛。

　　「沒事，就只是覺得太久沒踢球，感覺技巧退步很多了而已。」他還是笑笑的答。

　　該回答什麼？此刻卻陷入無語。

　　「……嗯？龍二你怎麼不說話？」

　　靜默瀰漫後，基山浩人有些好奇的抬眼，困惑神色面對那抹茶顏色的身影時多了幾分溫柔。

　　「退步的應該是我吧。」綠川龍二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邁開步伐，然後一把搶過基山浩人腳上原本踢著玩的足球。

　　「怎麼？為什麼覺得龍二你好像生氣了？」

　　同樣讓足球上上下下的在腳上躍動，綠川龍二頭也不抬，就只是越過基山浩人身邊，背對著他，道：「我沒有生氣，那是浩人你的錯覺吧。」

　　不知道為什麼過去的記憶總是一直播著，然後讓他開始質疑起現在的自己到底是什麼。可最後能夠確認的，也只有：自己是無能的，這一點而已。

　　但現在那個人說他的技巧沒有生疏。怎麼聽他都覺得不開心，而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難以解釋。而他猜想，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應該是自己的技巧生疏了，而不是那個始終在自己眼中耀眼的人。

　　腳上踢著的球忽然空了。就像他眼前的枝椏被皚皚白雪覆蓋，空蕩一片。

　　「龍二你沒注意的話，就算我退步了，還是能搶到你的球喔。」

　　「……無聊。」他只能吐出這樣的話。

　　「龍二接球！」

　　球又再度飛了過來。

　　但這次，綠川龍二是用手接下那顆球的。

　　綠川龍二晦暗不清的神色終究讓基山浩人擔心起來，他開口卻不是要要回球，而是問：「是不是我剛剛說錯什麼？」

　　說錯話？不，以前的古蘭不可能會這樣問……更不可能會是向階層相對低下的他問這種像是向他認錯的話，那不成體統。

　　「……退步的是我。永遠，都只可能是我退步。」彆扭的回答，那逐漸低下的臉被抹色髮絲掩去剩下的情緒。

　　每一年都是這樣的。

　　在還是雷傑的時候，每個新年的第一日，他都會確信──雷傑追不上古蘭，追不上那不只是創世紀的隊長，更是整個外星學園裡，只能仰望的大樹。

　　在是綠川龍二的時候，每個新年的第一天，他一樣會隨著思考確信──綠川龍二還是比不上基山浩人，也永遠比不上。

　　「那麼我陪著你一起進步就好啦。」

　　那帶笑的嗓音讓綠川龍二的身子止不住顫抖，可聲音卻還在繼續，「我退步了，你也退步了，那麼龍二，我們就一起進步就好啦？」

　　綠川龍二的黑眸裡映出地上一小塊沒有覆雪的土地上頭的一抹嫩綠，耳邊聽著基山浩人的話，眼淚不知為何垂直墜落，落在雪地、落在裸露的土地、落在突兀的嫩綠色上。

　　雷傑退步的還有一件事，就是他失去了該有的冷漠。

　　所以現在他才會讓眼淚落下、讓那懦弱的象徵掉落。

　　「每次新的一年到來，我都會想，今年的自己又退步了，所以應該要努力的訓練回來，甚至比之前更好。」

　　凜冽的風揚起紅髮。

　　「龍二應該也是像我這樣反省過了，才會告訴我退步的是你。」

　　所有眼淚，全在下面那一句話墜入耳際，深入心口時爆炸開來，在雪地上渲染出更多隨即不見的透明──或許是馬上就成冰雪了也說不定。

　　「過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龍二親口承認自己退步……總覺得有些不適應，但我很開心你告訴我，所以我們就一起努……嗯？」

　　那壓抑不下的啜泣聲，終究還是入了基山浩人的耳。

　　「龍二你──」別哭。

　　荒蕪的心長出了一株小草，像很久很久之前他所想的一樣。那個有火一般髮色的人，在他心裡帶來了綠意盎然。

　　是基山浩人帶來了溫度，所以綠川龍二才也一併有了溫度。

　　正如春天，是因為陽光帶來了溫度，才能夠有綠意繽紛。

　　是大樹陪著小草，是耀眼陪著黯淡。

　　正因為是全新開始的一日，才會惶恐於過去不夠努力、恐懼於新日子沒把該貫徹的貫徹下去。

　　每年他都試著在新年開始的第一日許下一個願望，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是回憶先把他給淹沒。

　　他原本以為，今年大概也要原地踏步了。可是──

　　「龍二接球！」

　　可是他從今天開始，跟許久之前相同的冬日裡，找到了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擁有繼續努力的動力。

　　還沒褪去的冬日，因為有了全新的目標而提早迎來春天，提早迎接了所有綠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