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段考國文，時間由原來的50分鐘延長為80分鐘。但今天改了一早的考卷（當然，還沒改完），卻感慨萬千。

來到「敝校」第一年接五個班，第二年畢業了兩個班後就剩這同屆的三個班，帶到現在也都高三了，再一個月多一點就是統測。其中「敝班」，雖說入學最低標準是當年該屆最低，但新生訓練時看起來也還算乖巧，不過隨著升上高三，日子一天天過去，越來越接近畢業（對他們來說，統測這件事似乎可以忽略），狀況越來越差，對於老師的諄諄教誨也越來越聽之藐藐。考前再三、再四的叮嚀：高三下只考一次段考，一次就佔學期績30%，請好好考。可是「敝班」考卷中「國字注音」、「注釋」這兩大題的空白率，較之往昔比例大幅提高，連作文空白不寫的也增加到1/5。可以想見，考試當時，一分鐘之內寫完座號、姓名與選擇題答案後，剩下的79分鐘大概就百無聊賴的趴在桌上睡那已經過飽的覺了。選擇和作文還沒改。這次作文　出題老師限字數400~500字，但三班的學生似乎不太在乎，寫的依然不比之前50分鐘考試時間的多，尤其是「敝班」。至於內容，我還沒看，但不知有多少人理會出題老師給的三個寫作重點？

＊＊

說實在，「敝班」的讀書風氣差到可以，一堆人根本不在乎學業成績，也不在乎將來會考上哪裡。更糟的是，這種懶散的風氣比流行性感冒還具有更強的傳染力，越是到後來，上課趴睡的人越多，考試不寫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是導師的錯嗎？」這學期以來我常在想。

或許換一個嚴厲一點的導師，從高一就時時刻刻緊迫盯人：早自習一定要看書，上課不准趴桌子、不准不專心，考試不準應付了事，考不好叫來臭罵一頓......。這樣，這個班級的整體表現會不會不同於現在？

也許會吧？

但我想，那位老師一定要有相當的能力和魅力，要擅長恩威並施的手腕，法、術、勢三者並重，既不能引起學生激烈的情緒反彈，也不能使學生消極沉默的抗議。我，自認為沒有這個本事......。

＊＊

這麼大年紀的學生了，不懂得為自己的前途打算，甚至不未自己的未來憂慮？說實在的，讓我這和他們屬於不同年代的人難以思議。我很不想像個老人般的說「想當初」，但真的不由得很想說：想當初，小狐貍成績也很不好，雖然欲振乏力，但我可是為此憂心忡忡；想當初，老師根本連學生誰是誰都認不清楚，誰來管我們讀不讀書？想當初......。

如果這隻牛只想在泥濘裡打滾、睡覺、吃草，你硬是在前面拉牠，在後面推牠，牠肯起來走幾步？

說實在的，我打從心裡有點認為：讀書和未來，都是自己的事。了不起，是父母的事，與老師何干？這個孩子的成績和表現，父母都認可了，那當老師的如何去教訓他們的孩子表現不理想？

再說，現在的孩子豈是容許你逼迫的？我們只能說「鼓勵」的話，哪裡能說他們表現差呢？說他們差，他們就說你瞧不起他。但這樣的孩子，我實在很難對他們的學業成績有美好的期望......。

＊＊

一流的學生，不需要老師督促，自然表現良好。「敝校」不是一流的學校，但我們努力想有好一點升學聲譽，因此責任就落在老師的身上。學校希望我們為學生多付出一點，相信辛勤的耕耘必然有豐富的收穫。但〈學記〉早就有說：「善學者，師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不善學者，師勤而功半，又從而怨之。」品種不良的種耔，加上不肥沃的土壤環境，給再多肥料，辛勤的耕耘之後卻未必有多少收獲，甚且得到「怨」遠多於所獲。況且說句現實的話，收穫也不是我的。

孔子說：「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明顯認為學生根器有等級，並不是人人皆可以為堯舜的！就連宰我這麼聰明伶俐的人，孔老夫子都能被他氣得說出「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這樣的話。且不管宰我是不是朽木、糞土之牆，但顯然孔子認同有些學生資材連中人之下都不及，連教都無法教了！

雖然我很認同孔老夫子的看法，可惜我所處的教育環境卻不容許我們施行「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三隅反，則不復也」的教法。〈學記〉說：「善待問者如撞鐘，扣之小者則小鳴，扣之大者則大鳴。」問題是，沒人扣鐘我也不得不大鳴特鳴呀！而學生則連石頭都不是，怎麼扣它都不應......。 = =" 如果學生連鐵都不是，如何恨鐵不成鋼？可是現在學校的立場是，如果學生是石頭，那麼老師就要具有「點石成金」的法力；如果學生是朽木，那麼老師就要「化腐朽為神奇」。說真的，這得要具備比孔老夫人更強的能力。而我，在孔子眼中，都不知算是哪一等級了，孔子都自嘆無能為也了，我又如何有能呢？

＊＊

朽木雖不可雕，但朽木至少可以當柴燒，還可以貢獻它的木質，轉為熱能，幫助烤肉（現代人已不升火炊飯或取暖了），至少這也算得上「因材施教」。我想，「技職教育」本來是想因材施教的，但現況，也許有小部分被因材施教到，但大部份卻沒有。

以「敝班」為例，除了少數一兩個是真的想學汽車修護的，大多數都是因為國中沒好好念書才到本校本班，也有一些說是幸運吊到公立學校的車尾。為什麼念高中職呢？一位從來不肯寫作業、讀書，甚至連課本都不帶，本來高二就該重讀的學生家長說：不上學幹嘛？這個時代沒有國中畢業不升學的。所以不管這三年學生在校到底有沒有在學習，有沒有在長進，還是只是在虛度三年的時日，只要學生有來學校，能混到畢業（甚至只能結業）就好，其餘都沒關係。

辦公室有一位汽車科的老師常常說，汽車科的學生是全校入學成績最差的，卻要它們學比電子、電機科還難的課程！學到後來，乾脆什麼科目全部都放棄。說真的，要修車不一定要來念汽車科，去修車廠當學徒學到的實際知識技能比在學校學得更多；而讀了三年的汽車科大概也沒能力修車，就算是任教汽車科多年的老師不一定都會修車，他們的要是出了問題，也是要開去修車廠給我老公這樣的技師去修。那，來高職唸汽車科幹嘛？只不過是一個社會制度、教育制度下不得不的人生過程，彷彿人人「至少」都得從小學唸到國中，高中（職）──十二年國民教育實施後更是如此。甚至大部份人不管如何，總是要混一個大學文憑再出社會，管它是什大學呢？

既然學生沒有學習的動力，強留他們待在課堂上已經不容易了，如何讓他們奮發圖強的去學習呢？

教學法中首先說要「引起動機」，但當學生對該學科（甚至所有學科）都沒興趣時，「引起學習動機」談何容易？我不確定驢子是不是真的愛吃紅蘿蔔，但就算驢子愛吃紅蘿蔔，我想「國文」並不是大多數驢子們喜歡的紅蘿蔔，況且我這一班中，並不是全班都是同一種驢子，大家都口味都不同，我很難用「國文」這種紅蘿蔔引起每一個的興趣。如果我是孔子，我可以用紅蘿蔔餵兔子，用魚餵貓，用肉餵狗，用草餵牛。可惜我不是孔子，因為我只能用「國文」餵學生，而且不是我決定的菜單，學生也不能自己點菜──我們只能吃ＸＸ版的高職國文主餐，並且配上一堆統測可能會考的國學、文化相關湯品、飲料和甜點。你愛吃、不愛吃，我都得塞給你吃，並且儘量強迫你吃，至於你到底吃或不吃？吃得高不高興？無奈或勉強？甚至就算是拿著鞭笞棍棒逼迫你都不肯吃，我也莫可奈何。

當然，或許我可以稍為把餐具或餐點做一點美化，讓它看起來色香味具全一點。但可惜我一個班一星期兩次（四節）國文課，必須出的菜實在太多，而且還要依照進度出菜，在不偷工減料的要求下就已經很趕得像逐日的夸父了，哪有能力再管雕花和裝飾呢？況且，有些肉食動物，就算你裝點得再色香味具全，就是不吃蘿蔔和青草。

其實學生也可憐。他們不只要吃國文蘿蔔和青草，還被迫要五味具全的吃數學、英文、專業科目，以及其它雖非統測考科和也攸關畢業與否的各種學分套餐。我們的教育被設定為人人都要成為五育均衡，對各種科目都要具備基礎能力的通才。所以兔子不可以不吃肉，老虎也要吃蘿蔔！如果音樂家只會音樂不會國、英、數，那是不能升級或畢業的！

＊＊

我想，我的「敝班」是得了課業厭食症了，而且當一些人都病懨懨的不想吃東西之後，很快的整籠動物們都覺得食物難吃，沒了食慾。

其實也難怪，一連幾道難吃的前菜之後，尤其是被迫一定得吃掉之後，就算後頭的甜點還不錯，也已經沒胃口了不是嗎？就算我們老師像老萊子彩衣娛親那般的在一旁助興，學生們也不一定賞臉吧？

得了厭食症可以看醫生（這時，學校又會要老師扮演起醫生的角色，不管你會不會醫，都要求你把他醫好），但就算治好了，也不能讓他變得什麼都喜歡吃吧？塞一堆不喜歡不消化的東西到肚子裡，不吐出來就很好了，能健康嗎？我們的教育制度大人們，您是否再想一想呢？


＊＊

我們的社會還是相信「嚴師出高徒」的，甚至我們校園裡的主管、長官，甚至同事們，也是以學生的表現來評定老師是否優質、有能力，是否盡職。因此如果你教的班級學業成績好，生活競賽成績好，你就是好老師，可以教入學成績好的班級。相反的，你教的班級這些表現都不好，那你就是能力差，甚至怠惰、不夠努力盡職，以後就只好繼續教這些原本就問題多多的班級，以免誤了人家的好子弟......。

孔子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三隅反，則不復也」的教學法，在現代是否可行？或許在研究所可行吧？但在高中職以下呢？如果孔子在考教師甄試的面試時這樣說明他的教法，他會被錄取嗎？

也許，優質的好老師可以這麼做吧？如果他門下都是佳桃美李。但我是個平庸的老師（或者，簡稱為「庸師」），遇到一群被動的學生（甚至是動也不動的學生），難道得要為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

教了這班，我真的是想，只要他們乖乖的不惹事就好──沒來學校，家長同意就好；有來學校，乖乖的待在教室裡就好。我的標準放得很低，我想他們本性都不壞（只是都很懶，偶有幾個脾氣暴躁的禮貌上不太好），來學校真是不得已，但除了讀書考試之外，他們各有本事，畢業後還是有美好的未來。

可是標準這麼低了，還是一天到晚為了學生蹺課，說謊，觸犯校規，乃至個人言行態度等事而焦頭爛額。我不管成績，但我管這些，可是這無關學校要的教學績效。學校看到的是，「敝班」整潔、秩序中下，各科成績墊底，請假缺席偏高......。

回顧我自己的就學歷程和教學經歷──雖然我還沒有在哪個學校帶完一屆又接下一屆的，但就說從屏女到現在的「敝班」，似乎可用「每況愈下」來形容，快樂和衝勁隨著學生的表現和學校的肯定而遞減，沮喪與無奈卻在無人可見的陰暗中滋長蔓延。真的是我太差了嗎？

＊＊

也許，真的是我太差。所以考不上好的學校，教不到好的學生吧？

但其實，我現在的學生哪裡不好了？至少不壞！但他們普遍得不到肯定。就像去年說是不設限，人人皆可報名的日本教育旅行，凡是汽車科的學生，通通被刷下來，去的都是所謂資優班級的學生。今年，時間在統測之後，學生又想去，但覺得學校歧視我們。我教一個代表婉言有禮的去詢問，學校給的回答是：今年打算只給一二年級參加（那你幹嘛全校發通知？）。等著看吧，看看最後所謂一二年級到底是哪些班的學生去得成？別告訴我都沒有汽車科的學生想參加！

＊＊

如果，我們的教育可以很自由，每個學生可以適性發揮，也容許那些「無所用心」的人「飽食終日」就好，老師和學生就不用在這麼大的壓力之下在學校裡虛度光陰，也沒有教得嚴與不嚴的問題。

為什麼不讓鐵就是鐵、鋼就是鋼？我們的世界需要多元的物種，如果人人都成龍、成鳳，那還能生態平衡嗎？事實上，成不了龍鳳的，被教育得自以為是龍鳳，結果出了社會高的不成，低的也不肯就，這樣社會真的會比古老國民教育不普及的年代來得好嗎？


＊＊

今天下午，被一個蹺課的學生咆哮──我已經被咆哮過不知n次了。我到底是不夠嚴？還是其實不夠惰？

如果我更惰一點，許多事就給它睜一眼、閉一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日子是不是會更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