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A病房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哥，唇上及下巴都留著鬍子，常常拄著拐像獨行俠一樣到處亂跑。因為他總是一副酷斃了的模樣，愛理不理人的，加上不曾看他笑，所以一開始有幾分怕怕。

有次，看他一人坐在窗台邊沙發上，光線較亮，終於看清他的手、腳、肘、膝，都變了模樣，一丸一丸的，連鞋都不能穿。看起來不像另兩位女病患的類風溼性關節炎，倒八九分像痛風；他正在揉搓他變形的指頭。我問，會痛嗎？他說，不會。簡短的結束對話。

後來，終於有一次，看到他坐在病床上，旁邊吃過的早餐還沒收拾，趁機和他談談。
我問他，為什麼要留鬍子？他說，從年輕留到現在；以前甚至留了多年及腰的長髮，只有當兵時理掉。以及後來生病了，家人抱怨難整理，所以理掉。我笑著說：你現在頭髮還是很長！他笑了。

笑了以後，我們就東聊西聊，無所不談。
他說，他三十三歲那年，第一次痛風發作，是在睡醒的時候，痛到快死，完全無法起床，還是他太太幫他背去就醫的咧。於是我們開始聊他的痛風。

他說很多人看他蓄鬍、長髮，有點兇惡的模樣，都以為他一定也酗酒，才會這樣；誰知他這輩子是滴酒不沾。又說，如果讓他多讀點書，他一定會變政治犯；他最瞧不慣作威作福的政商。

不過，他也真厲害。

我之前在加護病房外，看到一位老爺爺，等著探望老奶奶。他穿著襯衫西褲皮鞋的，只露出手腕以下的腫塊。他說，他年輕的時候就得了痛風，都幾十年了，已經習慣；還詳細跟我介紹，發作前的預感、症狀，如何與痛風共處。他拉起他的衣袖和褲管，給我看他的手肘和腳踝。

我們這位大哥的厲害，就是年紀輕輕，病史不過十多年，手腳卻變形得老爺爺厲害得厲害。他連鞋都不能穿了！走路也無法保持平衡，偶爾偶爾，還得為此住院一陣子，卻還認為無所謂，管它的。彷彿身體是身體，他是現代李鐵拐！

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這種瀟灑，好像有點奇怪？

自從聊天之後，就常看到他笑瞇瞇的，在和護士開玩笑；見到我也會豪爽地打招呼了！

反正。他習慣就好....... ^^

(9504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