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11 23:14:57蒔花佃

請問你的靈魂在家嗎?

「請問,你的靈魂在家嗎?」


這句話從阿原的口中冒出來一點也不令人訝異。阿原向來使用「形而上」語言度日,周遭人把阿原的話當火星語言聽聞,阿原不以為意。阿原推了推他的眼鏡,保持纖默不語,腹語卻不屑地說:「干你們鳥事!」



阿原是我在空中撿到的地球人,可是根據阿原腦袋裡可靠的信史,我是他在異國陸地遇見的本國女孩(所以,理論上我應該是正常的地球人)。阿原沒由來的出現,我也不經意亂入他的場域裡,兩條原本該是平行的線條,有了意外的翻轉。於是,拐了幾彎後,向左行、向右行。



阿原總是過著既俗味卻又超乎尋常的生活。他喜歡啃食麥當勞速食,即使是冷掉的薯條,在他嘴裡依舊可以幻化成美味。他討厭星巴客的咖啡,那種連鎖店的咖啡不管在票面價值上百或是三十五元,在阿原看來都是同級的「洗杯水」;每次進入星巴客,他總是點百分之九十九的客群不會點的柳橙汁。阿原說,星巴客的柳橙汁特別好喝。這些都還不能呈現出阿原獨特的飲食品味——阿原最高紀錄是連吃了六餐的7-11微波熱食,以及一整桶的肯得基外帶全家餐。在眾人看來形同嚼蠟的盒裝食物,對於懶得出門的阿原,7-11是近距離的最佳芳鄰,一人一次一整桶的肯得基全家餐也決計不油膩。如果阿原目前所在地百尺半徑內缺乏麥當勞,7-11就變成了阿原胃腸的唯一救贖,同時,他也告訴我,subway、漢堡王也都在他個人食物造冊排行熱門,勉強一點,摩斯、頂呱呱也都榜上有名。


於是,對於美食有著高標準嗜癖的我,幾乎可以把阿原的「美食觀」視為是一種造孽式的浪費。

「人的內部空間有限,何苦如此對待?」我一向對於速食店沒好氣。

我重嗜欲,任何不美好的事物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即使是一場天時地利的偶然,也會令我暴跳如雷。

阿原卻不如此,我想,這是我始終無法接受他的原因之一。



阿原不僅在語言上「形而上」,思想也是非常「形而上」。相對於鎮日以「激情動作片」度日的雄性爬蟲類們,阿原的清高無異令人害怕。阿原面無表情的告訴我,「性」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他說對我絲毫未有慾念干犯,外表和心底都一致地說:「沒有」。即使滿溢的性感外洩,他依舊風聞不動。(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那麼一點生氣,這樣彷彿砸垮我魅力女王的金字招牌!)我開始懷疑N久前好友們的「精闢見解」可能是「合理的推測」:話說數年前,幾個姊妹知道阿原這號人物的行徑,吱吱喳喳發揮本科系的辯析能力,一說阿原是個怪人(在常模裡阿原是這樣被看待的),一說阿原可能是個同性戀、雙性戀(很少有人類會主動查詢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怕被火星的雷電冰到),另一個甚至驚聲尖叫,說阿原是個天天親吻鏡子的自戀狂(這種說法挺符合阿原的星座解讀)。



阿原也有他超然一脈的優雅:阿原喝咖啡都只喝expresso,固定壓力係數煮出的醬油膏才能符合阿原的挑剔,台北的La Crema、台中的Zino 都可以輕易捕捉到阿原的味覺。阿原自己也會煮咖啡,嗜咖啡如命的他,用的是高級的義大利家用機,一台兩萬八千大洋的機器。「每日一杯,比La Crema便宜多了」。然而,不曉得是我對咖啡的悟性太差,還是心臟太弱,曾經阿原把醬油膏加了一倍的水稀釋後,我一杯下肚,旋即腹痛不已,急的阿原半夜去幫我買牛奶(送急診後,證實是與咖啡八竿子打不著的「泌尿道發炎」)。

此外,某程度上,阿原的「藝術品味」之於我,可說是不遑多讓。我只會寫些風花雪月,阿原可真的會拿起畫筆(雖然我老弟是美術天才兒童,所以我從小看著美術天才長大,看到阿原的畫,實在不怎麼驚豔;但不知道是瓊瑤劇看太多,還是因為天天看老弟,我總對會畫畫的男孩有著詭譎的好感)。阿原的畫不比米螺、閉卡所、馬地撕,我還看得懂他要畫什麼。總之,阿原就是阿原,阿原的畫也很「阿原」,所以阿原除了貓、咖啡、風景、他的鞋子,其他閒雜人物要入他的畫,阿原大概會以漠然的表情傳遞出回絕的訊息。

阿原作為一個「品味男」,當然不僅止於他的才藝顯露,還會把他的雅痞味散發在各種配件上:筆記型電腦是IBM的Think Pad,因為黑色外型高雅,一上市就買;他的千元的黑傘,任我翻轉三圈,摸來摸去,我還是感覺不出它和其他傘布的差異在哪。一般男人喜歡狗,當然,阿原在這方面也要與眾不同,除了不喜歡狗,他還特別強調:「我喜歡貓。」的確,貓跟阿原,套句系上某大師的話:「互為主體性」(別問我這句話什麼意思,身為美人總被質疑悟性很差,無法領略那種思想高深境界,或許可以在阿原他姊的小貓叫聲中找到答案)。阿原愛貓,愛到讓人覺得貓可能是高於一切有靈魂的生物,「如果我是一隻貓……」,就是這種與貓的「不平等地位」,讓我居然也開始發怪,唉。

除了咖啡,阿原的品味順便展現了他的財力。據說阿原在學生時代的零用金是每月一萬五千元,在他身處的南部大學根本是相當有餘裕的經費補助,可是阿原從未剩下分毫。等到阿原進入研究所後,更因為指導教授的大力資助,他的月薪高達兩萬八千元,不過,沒變的是,一樣一毛不剩。
說到錢,可傷了阿原的品味氣質,阿原的獨一無二絕對不是表現在世俗層次(比起我的物慾橫流,我常覺得阿原清高到趨近神靈的境界)。他超然的睥睨某一部份的價值觀,於是,瞭解到習慣握有絕對權力的我,難以鞭策他去辛勤耕耘,之後,任我蠹食成果。我的企圖心表現在積極絕佳的爆發力,卻往往流於衝動莽撞,阿原總是搖頭,叫我別衝那麼快;後來我才知道,阿原慢條斯理到幾乎呈現靜止的狀態,是對自己絕對保衛的方式。於是,在我橫衝直撞後,一陣鮮血汩汩自我體內湧出,阿原卻在我試圖擦淚的時候,告訴我這才是讓我成長的方式。我說好痛,阿原說反正我勸不聽,他只能一次一次看著我撞上電網,受傷、止血、再出發,受傷、止血、再出發。反覆數次後,他說,妳應該會一次比一次謹慎。

我在心裡指責阿原,除了冷眼旁觀的殘忍,還缺乏解風情的愛憐。



作為朋友,阿原和我對於對方是胖是瘦,並不在意;有時候想想,時間彷彿也模糊了些什麼,我們便不曾記憶起對方初始的樣子。作為叛逃的情人,對於阿原,我的心裡總有股奇異的愧疚感,牽引我一直不斷去打探阿原的近況。

我在一座島上,阿原在另一座島上,空間上如此,心靈上也如此。我們都在等待,等待對方先涉過急湍的水流,終致失去涉過對岸的勇氣。

無法發現彼端的光亮,僅只有廣闊海洋無盡的流動。



我曾聽聞學長姐講述如何從這個充滿癘疫之氣的島嶼,到那個僅有一條路通行全島的小嶼。盤算著船期、船班、船票,從七彩燈光到渺無霓虹的距離,從號誌紊亂到淨空符號的差異,大概就是我跟阿原的間隔吧!我是羨慕他的,據說男人因為不可抗力的囚禁到了外島,特別能體會人生的孤獨和淒美吧!即便是阿原的氣質本來就是孤獨的類屬;至於淒美,外島的夜空幾乎沒有亮光,所以星子們一定格外的美麗,想到這裡,阿原說,他想起那晚在台大校園裡看到的流星,我說,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即使遙遠以後看來,阿原看起來像是異色的光點。但在我心目中,阿原不但是「超然的靈魂伴侶」,更是「永恆的精神導師」。我須要依賴他的指引,尤其在我人生渡津的關口,他執舵的角色尤顯重要。然而,我卻無法在現實中跟他共同生活;這樣的盲點,困擾我長達數年,持續延燒。不可否認的,我無法想像這樣超越形體的指標消失後,我的生活會變的如何空茫?這也讓我不禁懷疑起,還沒遇到阿原以前,我的人生白晃晃到令人難以紟記;遇到阿原後,除了標記我從學生走向工作職場,阿原還見證了我最後的青澀無憂。也許數十年後,我還必須依靠他來拼湊我的年華版圖。彼時,阿原如果依舊孤獨,那麼這個故事一定會更加淒美。




百年以後,當世間模糊了我和阿原的形影。於是,橫亙在我和他中間的那些,也不復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