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12 08:14:13方巾

濁流


  「有……有本事在這……這兒等著。」曹三公子強忍顫抖。雖然心裡有譜,但沒料到敗得如此不堪。
  「好。」陡然降低的溫度,將曹府眾人冰封,直到高孟希喊了一聲:「滾。」曹府眾人才回過神,跌跌撞撞地逃出玉饌樓。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惡少離去後,老琴師帶著女兒跪在高孟希面前。老琴師一生耿介,不跪昏君佞臣,不懼惡勢強權。今日,向高孟希行大禮,心中的感激不言而喻。
  「老丈人不用多禮,快快請起。」高孟希雙頰泛紅,連忙將老琴師父女攙起。
  「雖然解了一時危機,只怕曹府不會善霸甘休。」溪樵老人步出廂房。身後,樊千石與呼延顥臉上溢滿不平之色。
  「請老前輩指點。」
  「得先送老丈人父女出城,若是曹府藉口捉拿亂黨下令封鎖京城,想走就沒這麼容易了。」
  高孟點點頭,轉身朝兩名僮子說:「劍兒、琴兒,你們先送老丈人父女出城。」
  「公子你呢?」琴侍、劍侍同聲問道。
  「我留下來聽候老前輩調度。你們先走與福伯會合。」
  「是。」雖然不安,但,兩名僮子不敢違背命令。
  高孟希微笑著說:「有老前輩在,你們擔心什麼?」
  劍侍嘴角微微牽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一旁,琴侍暗暗拉住他的衣角。兩個人似乎對於溪樵老人的袖手旁觀頗有微辭。
  「你們看看老前輩的左腳。」對望一眼的劍侍與琴侍滿頭霧水,低頭看了看溪樵老人的左腳,老人左腳除了布襪,不見鞋子的蹤影。高孟希走了幾步,俯身拾起一樣物品,是一隻布鞋。
  「若非老前輩出手,我焉能輕易脫險。」高孟希自布鞋裡取出一枚金錢鏢。
  「老太爺的恩情,小人這一輩子……」劍侍、琴侍的雙膝還未及地,被一股柔勁輕輕托起。
  「救人要緊,言兒你跟他們一起去。」
  一旁,樊千石和呼延顥臉上雜夾著驚喜與羞愧的神情,他們居然懷疑師父懼事而袖手旁觀。邵仲言辦事謹慎,深得老人的信賴,與劍侍、琴侍別過眾人,帶著老琴師父女快步離開玉饌樓。
  「張兄,多謝你的筷子。」高孟希望著長孫彧。
  「高公子好眼力。」長孫彧微微一笑。發鏢之人功力深厚,高孟希勉強擋開五枚,仍有一枚直射腹部;另外,兩名護衛趁隙施展地堂拳,自左右偷襲。高孟希無可迴避,只能以心禦氣,硬接下三記殺招。霎那間哀嚎四起,不遠處靜靜躺著一隻布鞋,偷襲的兩人肩上釘著數枚筷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老前輩可有退敵之計?」
  溪樵老人神色突然變化,說:「嗯,而且還能讓小老兒去曹府領功。」
  「小姪不明白?」高孟希一征,神色迷惘。溪樵老人神秘一笑,接著低聲點撥調派。
  「此計甚妙。」高孟希哈哈大笑。
  「我留在這兒幫高公子。」長孫彧突然開口。
  老人並未指派長孫彧工作。一方面怕他涉入太多,而曝露身份;另一方面,則是顧忌兩人之間難解的仇恨。
  「如此甚好。」高孟希對於眼前的文士充滿好奇。
  「這樣也好,有勞張兄弟。」半晌沈思,老人終於點頭。
  「你們這幾天跟著爺爺,別調皮搗蛋,知道嗎?」長孫彧仔細叮囑張家兄弟。兩兄弟用力點頭,尤其是哥哥自信滿滿地說:「師父您放心,我會看著弟弟的」殊不知師父擔心的搗蛋鬼就是他自己。
  「那麼,咱們分頭進行。」老人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神情。
  一行人離開玉饌樓,『文萃堂』裡一片沈寂。掌櫃、夥計全不見人影,只剩下長孫彧與高孟希。同一條街上的商家見玉饌樓裡乒乒乓乓亂打一氣,深怕受到波及,早已門戶緊閉不敢再做生意。長孫彧與高孟自酒窖裡搬出一罈罈好酒,開懷對飲,聊聊武林中的軼聞掌故,其中,也包括大魔頭長孫彧的傳聞。長孫彧只能應而不答。

  輕盈的步履聲傳入兩人耳中,一名錦衣官差緩緩步入玉饌樓。
  「在下吳宇柏,奉錦衣衛都指揮吏大人之命,邀二位公子到府裡一敘。」聽回府的護衛說得口沫橫飛,吳宇柏心裡冷笑,這些膿包居然被小賊打得落花流水。為了在主子面前露臉,存心賣弄功夫的他膝不彎、足不邁,身子倏然向前,將兩張名帖遞到高孟希與長孫彧面前。
  「吳大人好俊的功夫。」高孟希不禁讚佩。正想伸手拿取名帖時,瞧見吳宇柏嘴角微微牽動,名帖竟是紋風不動。長孫彧微笑伸手,牽動長袖襲向吳宇柏的左肩。吳宇柏一驚,身子微微左斜,避開雲袖,不料,右肘卻被高孟希輕輕帶動,二股不同的勁力,讓他打了幾個旋子,手上的名帖子又回到高孟希與長孫彧面前。
  吳宇柏年約四十,自恃內力修為深厚,是錦衣衛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在兩個人戲弄之下,竟然亳無招架之力。其實,單打獨鬥未必一招落敗;只是,長孫彧與高孟希的巧勁精妙,配合得天衣無縫,反而叫吳宇柏失手。
  「有請兩位公子。」吃了悶虧,吳宇柏紅透著臉。
  「吳大人你可要慢一點兒,我們怕會追不上你。」高孟希正經地說道。
  連耳根都漲得通紅,吳宇柏不敢再賣弄武功,老老實實地領著高孟希與長孫彧前往曹府。

  到了曹府,抬頭,上方金頂承天,光芒耀目,輕輕展開的飛檐一如鳳翼輕托雲端,四圍的琉璃壁似乎看不見盡頭,白玉石板直通前廳,氣勢非凡。正門的扁額上篆刻著『天御府』三個金字。門前,錦衣衛一字排開,不知道是朝延的官差,還是曹府的部曲。進到府內,一路上都有巡衛暗哨,防守嚴密。
  走過曲徑,兩旁參天的古木蜿蜒成自然迴廊,陽光撒在高孟希亳無表情的臉上。幾個轉折,眼前的景緻豁然開朗,平靜無波的湖水靜靜展開。黑色巨岩矗立湖心,宛若一座小島,岩頂蒼松擎立,一旁,冷泉飛濺連綴成一弧虹霓。三座水榭以曲橋連結,高孟希一行人來到其中一座水榭,水榭上的扁額題有『聚賢』二字。
  水榭外一群人靜靜等候。一名紅光滿面的禿頭老者,鷹鉤鼻特別明顯,言語中充滿戲謔:「我以為是那個輕浮少年,原來是名滿江湖的『蘭陵少主』。」老者鄒淮,外號「赤面鷲」,是丐幫八袋長老。除了鄒淮之外,一群人中還包括呼延端叔姪,冀遠鏢局總鏢頭『金髯玉麒麟』齊韶,遼東大豪『霽雪赤狐』范鈺川等武林名家。另外,還有五名錦衣漢子與兩位內侍,曹三公子的身影並不在其中。
  聚賢閣裡早已設下宴席。
  「曹二不知道『蘭陵少主』正在京畿,未能盡東道主的責任,希望高公子見諒。」說話的人是曹二公子,錦衣衛指揮使曹讓。細長的雙目,沉靜而不露半點心思。雖然生於官宦世家,言談間卻有股一江湖豪氣。見高孟希氣宇非凡,又是武林名門之後,他有心攏絡結交,言語間自然客氣了許多。
  高孟希謙遜一番,隨著眾人入席上座。

  「道上傳言『蘭陵少主』英雄年少,今日一見,原來是言過其實,英雄年少也會爭風吃醋,出手傷人。」身為丐幫長老,貂皮衿裘,鄒淮全無丐幫弟子應有的風範。丐幫中有污衣與淨衣之分,污衣派是以行乞為生,嚴守不得使用錢財,不得與人同桌而食的乞丐。淨衣派則是服膺丐幫俠義行徑,或與幫中弟子交好而投入的江湖豪傑,除了衣著綴上補釘之外,平時起居與常人無異,並非真的乞丐。
  鄒淮正是淨衣派的大老。
  「鄒長老器宇軒昂,完全看不出來是丐幫長老。曹府的僕役俸祿想必十分豐厚?」俊美的高孟希言辭亳不留情。
  「放屁?找死嗎!」鄒淮的臉漲得通紅。
  「鄒長老息怒,我想高公子有些誤解。」曹讓出言緩頰:「為一個歌妓結怨是何等不智,高公子你說是嗎?曹府之中,天人姿色的歌妓不下百人,曹某今夜設下美人宴,府中百名歌妓全讓高公子評鑑。」『八俊』在京城裡強取豪奪、橫行霸道,向來無人敢過問。今日,高孟希略施薄懲,沒想到被當成爭風吃醋。
  「張兄,小弟今日才知道,原來狐群狗黨都要是同一個心思,才能嘯聚成群。自己強搶民女,就以為所有人都會做同樣的勾當。」高孟希冷冷說道。
  「高孟希,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一旁,『金髯玉麒麟』齊韶開口。
  「話不投機不管是敬酒還是罰酒,喝起來都無味之極。」長孫彧笑著答腔,他啜飲一口酒,眉心微蹙,將酒吐了出來:「臭了。」
  「張兄真知卓見,小弟萬分佩服。」哈哈大笑的高孟希將整壼酒倒在地上。雖然是座上佳賓,但是旁若無人的模樣,溪樵老人看了也不禁搖頭微笑。
  「師叔一向疾惡如仇,怎麼會向曹府通風報信,又派師弟與顥兒領兵追擊那名歌妓,眼前,張兄弟又在敵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呼延端一頭霧水,只能靜靜看著眼前的情況。
  「大人,讓我來見識這位公子的能耐。」曹讓身旁一名老者開口,頭髮早已花白的他瞟了溪樵老人一眼,繼續說道:「否則,人人以為武林已是老將凋零。」白髮老者年約六旬,深陷的眼眶雙眸亳無生氣,顴骨高起,顎下稀疏的短髭如針。
  「郝大哥的『大摔碑手』與『冥意爪』,有好幾年沒用過了吧!小弟今天湊個熱鬧,咱們拿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試招。」齊韶興致勃勃地說著。白髮老者正是河朔名宿,『鰲首冥判』郝仝。
  「『鰲首冥判』縱橫江湖數十年,從來沒聽過需要幫手。不要有人為了沾光,壞了老英雄的名頭。」 冷笑的鄒淮狠狠澆下一盆冷水。
  「鄒淮,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齊韶眼中閃過一凜寒光。他沒正眼看著鄒淮,只是面無表情地說著。
  遼東大豪范鈺川見兩人針鋒相對,忍不住抿嘴微笑。                             

  三個人勾心鬥角,無非是為了在曹府的地位。機會難得,自然要力求表現,絲毫不肯退讓,尤其是呼延端出現後,無形之中增加不少壓力。
  「休得無禮,別讓兩位貴客誤以為這兒是鴻門宴。」曹讓出聲,煙硝味瞬間消散。齊韶與鄒淮不再開口,但,臉上嫌惡的表情不曾稍減。
  「曹大人誠心邀宴,我們若有存疑,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君子二字說得特別重,似乎別有意涵。面對眾多高手,高孟希仍是一派輕鬆。一方面,對於自己的武功頗具信心。另外一方面,則是早有計劃,一但陷入險境,便出手拿住溪樵老人做為人質。呼延端與溪樵老人是護送貢品的功臣,礙於廠公的顏面,曹府絕對不會拿溪樵老人的安危開玩笑。
  曹讓涵養的功夫極好,高孟希的話語暗指他是偽君子,他只是淺淺一笑。若不是他有這等能耐,曹楨不會將攏絡武林人士的重擔交付在他身上。曹讓說道:「文人名士曲水流觴,以文會友。咱們都是武人,沒那麼多風雅。不過,還是可以效法孟德公,在聚賢閣中煮酒論英雄。在座諸位都是武學名家,不妨借此機會相互切磋,讓曹二開開眼界。」
  「那麼,我先來領教蘭陵府的武功吧!」飄然而起的鄒淮,落地輕盈似羽,露了一手不凡的輕身功夫,在坐的人無不發出讚嘆之聲。足見『赤面鷲』的名號不只是形容他的相貌。鄒淮急於表現,想搶得首功,平日與他明爭暗鬥的兩人,發出讚嘆後不再出聲,沒有任何反應,也不說些嘲諷的言語,只是靜靜看著。
  其實,兩人心裡早有盤算。『蘭陵少主』的名聲近幾年來在武林中急速竄起。若沒有真本事,光靠祖上的庇蔭也是不夠;縱使名過於實,也不容小覷。有人急著出手試探虛實,齊范二人自然樂見其成。瞧瞧鄒淮的武功,再評量自己是否需要出手。
  既然入了虎穴,就免不了動手。向溪樵老人請益之後,高孟希自覺頗有收獲;可是只在腦中空想,還是無從印證,現在有了機會試招,高孟希當然樂意。

  「鄒長老的武功向來令我折服,尤其是『雙飛鎖』,不知道有沒有福份可以學得這門絕技?」曹讓忽然開口說道。
  「曹大人,一會兒我就教你『雙飛鎖』。」曹讓一席話說得鄒淮如酣如醉,得意洋洋的瞟向齊韶、范鈺川。
  「多謝鄒師父,不過,我想先見識一下岳陽連環莊的武功,鄒師父能否……」繞了一大圈,曹讓說出真正目的。
  「常言道酒是越陳越香,鄒長老就讓呼延莊主先試試吧!」曹讓稱鄒師父而非師父,范鈺川聽出弦外之音,於是開口附和。見范鈺川善解人意,曹讓露出讚許的笑容。
  曹讓先是一捧,范鈺川接著附和,逼得鄒淮不得不讓賢。心中縱使不悅,也不能讓人說曹二公子的師父器度狹小。於是,他開口說:「曹大人說得是,老夫先讓呼延莊主試試身手!」轉身,瀟灑走回自己的座席。
  一旁,呼延端的神色遲疑,偷偷瞄向師叔;面無表情的師叔,不置可否。
  「呼延莊主。」曹讓再次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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