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意志與權力意志——《死亡預告》
《死亡預告》的故事背景是有點駭人聽聞,我們姑且視之為警世寓言。
話說日本政府推行「國家繁榮維持法」,為了使國民珍惜生命,減少自殺率與犯罪率,每個小學新生都會接受疫苗注射,每一千人中便有一人到18至24歲期間便會突然死亡。在選中者死亡前的廿四小時,特派員會送上一張名為「逝紙」的死亡通知信給當事人,讓當事人做準備。
《死亡預告》中的日本貌似極權主義國家,周遭處處有許多監視器,政府的工作人員身穿制服,目無表情,服膺於首長及國家至上精神,如不服從,即以「思想頹廢」入罪,面臨殘酷的思想改造,最終反抗者只向政府的「意底牢結」(Ideology,從牟宗三譯法)俯首聽命。
我們身處於個體自由主義高張的年代,早已忘卻了個人如何為了高尚目的(例如正義)、社會群體(例如國家)或意底牢結(例如政治主張)而捨棄一己生命的歷史敘事,但《死亡預告》又將問題重新帶入議程之內:若然捨棄生命是被動的跨過自由意志的強制指令,便消解了道德主體抉擇時內發的高尚情操,那麼「國家繁榮維持法」是一項具有道德使命的法例嗎?另外,法由誰而立?是政客?還是由有更高道德水平的哲人訂立的嗎?
顯而易見,「國家繁榮維持法」是惡法,以國家繁榮為名目在不道德的社會中壓制道德的人,挑起國民的生存意志(will to live)來達致國家的權力意志(will to power),更沒有考量個體是否擔當得了。電影中的主角特派員藤本說:「這個國家有自由、和平與繁榮,但對少數人毫不留情。」有行動自由卻要令某些人突然死亡,有表面和平卻要令某些人提心吊膽,有社會繁榮卻沒有人性道義又有何用?
《死亡預告》以藤本為主軸,連帶起不同當事人(除了序幕中的當事人,他不顧一切動用私刑想手刃仇人,但為時已晚,在死亡前他已忘了道德法紀)。第一人田邊為歌手,死亡威脅令他抓緊機會與生命的最後五分鐘,在電視節目中唱出自己的歌《路標》,透過歌聲引發人們思考人生究竟是甚麼,正義是甚麼,愛是甚麼,當眾詢問人生意義的問題。雖然歌聲會被遺忘,甚至被國家宣傳機器及傳媒炒作扭曲,但至少感動了一個人——田邊舊日的音樂伙伴,他拒絕傳媒的吸納,逕自走上街頭再唱《路標》,承接友人的探詢,意義的火種就在街頭重新燃起。
第二人瀧澤為隱蔽青年,本想自殺,但藤本及時將「逝紙」送上,母親為支持「國家繁榮維持法」的議員,過去她反對服從,但思想改造後已成為國家機器的一員;現在她甚至想將兒子推許為為國家犧牲的年青人,好讓自己當選。最終,在瀧澤的破壞下她失敗了,但瀧澤的死亡引起父親從政的決心,也許他會在議會建制內發出另一種聲音,也許最終只會依隨國家的路線。
第三人飯塚父母俱亡,只有一位瞎眼的妹妹櫻,飯塚收到「逝紙」後立即將眼角膜捐給妹妹。妹妹康復後,看見窗外的櫻花。這一段用意甚明,生命像櫻花般短暫,但求過得精彩與有意義。惡法在上,但個體仍能按其意願活出希望與意義。
最終,藤本自己由於不受規定,受首長處分,但他的上司卻對藤本說:「把你的想法悄悄放在心裡,等待時機。」但所謂等待時機是指人民終將推翻政權,還是消除「國家繁榮維持法」的日子?不道德的社會與道德的人之爭,個人只有期盼外在的改變或拯救嗎?
在《死亡預告》中,死亡作為表達手段用得其所,打開了許多思考空間。畢竟人是有限的,死亡到底是甚麼?沒有人能說清楚,只有哲人蘇格拉底的申辯,仍在不斷迴響:「我去死,你們去活,這兩條路哪一條比較好,誰也不清楚,唯有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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