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06-05-12  馬祖日報

　「出式」是常用的口語詞彙，它是中性詞。是厲言叱責或親暱笑稱，得看當時的情境而定。尤其是年長的父祖輩，見兒孫們表現出黠慧淘氣的行為時，經常會面帶笑容的使用它。

　三、四十年前的馬祖，物資條件很差，雞肉是非常、非常、非常奢侈的食材。例霉的雞，全身上下，裡裡外外，沒有一處不被視為珍饈，那怕是鳳尾屁股，也有不少「逐嗅之夫」為之瘋狂。逢年過節面對一盤雞肉，最常聽到的一個禁忌，就是：「小孩子不能吃雞腳。」「不能吃單支，否則腳會抽筋。」一隻雞兩支腳，大人們先吃一支，剩下的就沒有後顧之憂，因為小孩子對長輩的警告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沒有人敢動筷子。當時一般人家收入不豐，省吃儉用是普遍的生活型態。主中餽的媽媽常有突發的絕招妙法。逢子女生日時，她會用蛋殼裝米，放在鍋中和地瓜飯同煮，這叫做「卵夠」（用方言說。為避免造字困擾，只好用同音字暫代。本詞彙的讀音勉強可注成：ㄌㄥㄍㄚㄨ。）當時能吃到純白米飯本來就是一大享受，何況殼中的米粒，不僅有地瓜的甜味，又帶有一絲蛋香，在味覺上會令慶生者感到無限滿足。

　在保守的社會中，小孩子有許多事是不能做的。很多人並不知道我的性格中有叛逆特質，大人不允許的事，我都會「勇」於嚐試，甚至故意和別人唱反調。小時候看成年人在理髮店掏耳朵，心想那一定是極痛快的事。因為理髮師單眼瞄著耳孔，被掏者躺在椅上，瞇閉與耳朵同側的眼睛，一副陶醉的神情，令人嚮往。尤其是挖出一橐耳垢，放在主人手中，讓他揉捏把玩，再用鼻子聞一聞，然後置於指尖，用力一彈，耳屎如流彈般的飛射而出，其神情「怎一個爽字了得」。每次理髮時，我也會要求老闆掏耳朵，但是，他的答案都是：「小孩子不能掏。」小時候我家開雜貨鋪，有賣一支五元、金色的、小耳扒子，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的帶一支上學，找一個「志同道合」的同學輪流互挖。哇 ！舒服極了。可是耳朵製造的汙垢趕不上挖的速度。愛到最高點，心中有耳屎。因此，有人「出式」揉一粒衛生紙塞進耳朵，然後再把它掏出來。一進一出，妙不可言。自從發明這個把戲後，幾乎每節下課都要爽一次才肯罷休。

　初中時代，學校採軍事化管理，師生一律住校，寢具由學校供應。因為被褥不耐久用，棉絮「其介如石」，草蓆也欠緊密。有一位好同學，被常年鼻子過敏所苦，在家中吸其父之香菸以維持鼻腔通暢，這行為在校是要記大過的。可是，鼻塞難過，最後窮則變，變則通，自己「出式」，抽草蓆上的稻草一根，輕輕的插入鼻孔，旋轉片刻產生噴嚏，哈啾一聲，氣壯山河，呼吸道頓感通樂，只是一學期下來，那一張草蓆早已不成形了。

　早期的馬中，學生座位的安排是千篇一律的，靠窗是單人座，中間則兩張課桌並排，因此，彼此干擾是難免的。寒假結束，有人將家裡的年貨瓜籽帶到學校。上課啃瓜籽，那是挑釁師道尊嚴的行為。可是，口袋中的瓜子若不解決，勢必無心上課。正在煩惱之際，有人「出式」用小刀片剖。瓜籽硬又硬，咱們人手一刀，慢慢的削，輕輕的割。不僅要留意避免傷到手，還得預防被老師查覺。費五分鐘時間處理一顆瓜籽，然後偷偷的放進嘴巴；嘴唇不動，只靠上下臼齒慢慢磨食，享受「做壞事」的「快感」，真是人間美味！

　高中畢業，赴台升學，和四位同學在龍泉街租屋而居。當時的情況非常艱苦，緊急通訊唯有電報，家中「補給」只能靠每月三航次的海上交通。我們是在畢業典禮後搭船赴台，因為是夏天，所以厚衣服不帶，棉被不買。但時序進入仲秋，亞熱帶的台灣，白晝已有些許涼意，到了半夜就沁寒逼人。不得已，只好將房東的窗帘布拆下當被子蓋。為了省錢，四人出資買一個電茶壼，不但用它燒開水，還靠它煮稀飯、下麵條，苦難的日子硬是給撐過來。

　大學時代在台大度過，台大真是好地方，校風開放、資源豐富，學生自主性高，只要不違反校規，可做任何想做的事。當時我在宿舍工讀，和僑生混得很熟。某年秋天，家母來台，帶來一紙箱煮熟的螃蟹，宿舍沒有冰箱，勢必要在當天下肚保鮮，結果我幾個要好的僑生同學「幫忙」。那時洋酒尚未開放進口，一般人只能喝公賣局的產品，僑生們一看到滿箱佳餚，就主動提供一瓶私藏的威士忌，浩浩蕩蕩的到校內醉月湖邊大快朵頤。因為量實在太多了，彼此鼓勵勸吃勸喝，一瓶洋酒喝盡，螃蟹還剩兩隻，若將吃剩的螃蟹帶回宿舍，被其他人發現，厚此薄彼的我，一定會被海ｋ一頓，結果有人「出式」，把吃不完的牠丟進醉月湖「放生」，至今回想起來，仍有暴殄天物之感。

　醉月湖和椰林大道是台大最引以自豪的的校景。我常腳穿木屐鞋，底下釘兩顆皮鞋釘，手捉單車後座，任憑腳踏車拖行，鞋釘磨擦地面發出火花，如同哪吒踩風火輪。年少輕狂，全然不顧別人側目的眼光。

　醉月湖的面積很大，曾經有人因戲水而溺斃，後來校方規定不准在此游泳和垂釣，因此，湖中的魚很多。我來自馬祖，每日正餐無魚不飽。某日，有來自香港的僑生「出式」用蚊帳撈魚。因為蚊帳太輕無法沉底，我就用石頭綁在蚊帳的四個角落，兩人拖著前行，類似海上的拖網，土法煉鋼，居然也大有斬獲，記得有一次撈到一台單車。後來又撈到一條水蛇，大家受到驚嚇，從此不敢再做這種勾當了。

　「出式」有人將之寫成「出識」，因為式與識的中古音相同，故兩者可適用。但是，若嚴格區分，他們還是有差別的。式的本義為「法則」，「範式」，「樣子」。而識的本義為「心志」、「心神」、「意念」，故說某人行為乖張，舉動怪異，用「出式」較妥；若形容某人的思想奇特，見解超凡，用「出識」比較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