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2 11:24:00Marisol

山嶽行~雲岫殿堂


鬧鐘響時只有我一個人聽到,把大家叫起來自己還是覺得好睏,因為根本沒睡多久,不過還是強打精神爬起床,因為這是最後一天了,而且彩色山與Aconcagua一直是我嚮往的。雙眼無神地坐在床緣,全身痠痛絲毫沒有減輕,我伸出手搥搥僵硬的雙腿。手腳瘀傷面積持續擴大,而且有愈變愈紫的趨勢。「很好,『發』出來了。」我這樣想著。可是,除了瘀血,手臂上好像多了昨天沒見到的東西~一些奇怪的小紅點。小紅點在冰涼的雙手開始回溫後,數目開始慢慢增加。

是什麼?跳蚤嗎?我想起昨晚的大跳蚤,可能小跳蚤們看到同伴大跳蚤很高興,於是紛紛跑出來作亂。可是小紅點不癢不痛,這個假設暫放一旁。風疹嗎?昨晚天氣很冷。可是我通常起風疹都是塊狀的,沒起過點狀的,也不對。麻疹嗎?我該打過預防針啊,這個假設還是別亂說,拿這個開玩笑就沒人理我了。太陽曬多了?大家都沒這樣,所以不可能。食物中毒?我沒吃什麼特別的呀!而且大家都吃的和我一樣,不對。過敏嗎?只剩下這個假設了。可能是被單殘留沒洗淨的化學物質,也可能是窗外吹進來的髒東西。我想起隨身帶著暈車藥,它含抗組織胺的成分在,應該多少會有些幫助,更何況一整天我們都將在安第斯山脈中穿梭,吞顆暈車藥準沒錯。

聽說山風大,所以要帶外套。其實,只要天氣不熱,說什麼我也不脫外套了。全身上下新傷舊痕朵朵開,戰果輝煌,不想辦法遮掩,別人會以為我來自亞馬遜河。匆匆吃過早餐,吞下了藥,來接我們的是大型遊覽車,所以行李可放在最下層。大車小車的確有天壤之別,不但位子寬敞多了,視野也比小車清楚,同時十分平穩,暈車藥是多餘的。我檢查了一下小紅點,發現不再增加,卻慢慢浮腫起來,而且壓下去有點疼,於是過敏論被推翻,罪魁禍首是跳蚤!導遊在車上介紹了Mendoza的特殊人文地理,部分我們已經聽過,我最想看的,還是崇山峻嶺。前一晚的夜風掃除了烏雲,天氣很好,遊覽車在山麓間慢慢爬升,兩旁常可見美麗的楊樹。不久,我們看到一條迆邐小徑在大道上延伸而去,盡頭佇立著許多簡單房舍。導遊告訴大家政府為了推廣移居山區,土地可說是半賣半送。對生活物質要求不高、又喜愛山景之人,這是個心動的機會,只是再想想,若在城內工作,交通太不方便;若直接留在當地,可選擇的差事必定少得可憐。

沿途山峰一座接著一座,千嚴競秀,每一座都美,色彩既瑰麗又夢幻。若要我選擇這幾天來所看到最美麗的山,我想我絕對投這裡一票,因為之前的山沒有給我這種夢幻的感覺。夢幻?我的思緒開始飄忽,應該還有些別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眼皮有點重。到底為什麼?不太想動腦。下意識碰到一顆腫腫的小紅點,恍然大悟,記起我的暈車藥裡含有鎮定劑!前一天沒睡好,又吃了鎮定劑,怪不得恍恍惚惚,看什麼都像在夢中。真糟糕,我只想到抗組織胺,卻忘了鎮定劑,偏偏在不該睡覺的時候!當車子停下來讓大家買東西時,我想起媽叫我寄賀卡,於是挑了兩張明信片,迷迷糊糊地付了賬,直到店員叫住我,我才發現沒拿找回來的錢。注意力不能集中,是很頭疼的事,我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如果眼前馬上出現一張床的話,我想我不會考慮就睡下去。

導遊很會帶動氣氛,在準備經過一系列的山洞前,她告訴大家,為了祈求風和日麗,使每個人都能清楚的看到Aconcagua,我們要進行一項儀式。方法是一進山洞,大家就要歡呼,如此天氣絕不會變壞。「哈哈,是嗎?要不要試試我的祈雨功力?」我這樣想著。不過,我可不希望下雨,所以最好是大家歡呼我閉嘴,這樣比較安全。沿途開始出現傾頹的鐵軌,隨著山勢蜿蜒搭建,時而與我們的車道平行,時而隱沒山中。鐵軌已久未通行,但由它的規模不難想像當年的風光與重要性。自然,沒有人能得知以前火車上人們的心情,鐵軌已荒廢,人已湮滅,唯有山,也只有山依舊屹立在那兒,靜靜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山的美麗色彩來自於礦物。黃為硫磺、紅為鐵、綠為銅、黑為鎂,當然還有少量別種色彩的礦物,以及摻雜後產生的不同變化,於陽光各種角度的照耀下,爭奇鬥豔,瑰麗得讓人懷疑它的真實性。可能我是因為藥效未退,仍在虛無飄渺中,所以更覺得身在幻境。我們於一處河流旁略作停留,一座土石堆砌成的拱橋橫跨河的兩端,淙淙流水十分清澈,導遊建議大家不妨嚐嚐。我堅持老原則,不喝不清楚的水,不過還是掬起一些來拍拍臉頰,清洌的水總算讓我打起精神。導遊告訴大家,當年聖馬丁的軍隊曾行經此地。我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不同的東西方,同樣的戰爭場面,不過再算算,當聖馬丁橫跨安第斯山脈時,Mendoza應該還沒開始盛產葡萄酒吧?而且,能載負重物穿山越嶺的,應是騾而非馬,圖畫中聖馬丁英姿煥發騎白馬的形象太深植人心了。

中午我們抵達一處滑雪勝地,和上回不同的是,電纜椅運作著,可惜只開放第一段,能坐到半山腰而已。山風好大,讓人冷得直打哆嗦,不過感覺上離群山更近了,陽光將雲影投射在山壁上,雲影隨風移動,給人一種世事變換不息,滄海桑田的感覺。在浮雲掠過後,有什麼能亙古長存?喜悅、悲傷、感嘆,皆成了雲煙一抹。別以為我多愁善感,身旁的同伴們都嘻嘻哈哈的,在環境感染下,我做不到「獨愴然而涕下」這種事情。我們在半山待了一會兒,便下山午餐。餐廳裡可能人手不足,大家打趣說大概所有的食材都正從山腳下運上來中。吹完冷風,回到溫暖的室內,食物久候不來,我的頭快埋進餐桌裡了。趴在桌上,半瞇著眼看窗外,一群人正在不遠的山坡上趕一群騾。迷糊間,好像時光倒回,不禁幻想往遠方貿易的商隊帶著騾,騾背上載滿羊駝皮及彩色織毯,在安第斯山脈的峰巒間徐徐而行... 想睡覺的我開始編故事。

事實上,被安第斯山脈風采迷住的大有人在,導遊就曾指向一所墓園,說許多登山者選此處作為安息地,能長伴群山而眠,在他們來說,應該是件值得又幸福的事吧!餐後,我們繼續向更高處前進。午後的天氣仍然晴朗,所以目睹Aconcagua應不是件難事。我們坐了一會車,接著導遊帶領大家步行前往瞭望台。身處高山,除了風大,倒還不覺得空氣稀薄,路的兩旁開滿各色野花,襯著藍天白雲,能如此接近大自然的感覺真好。瞭望台的看板上註明了Aconcagua峰,海拔6920公尺的標示,但實際上,由於地殼變動,早已超越了這個數字。Aconcagua峰頂上白雪皚皚,反射著奪目的光彩,想到南美第一高峰近在眼前,不由得使人屏氣凝神,深怕漏了任何一個細節。在我們終於要離開時,仍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只盼它的雄偉壯觀,能隨時在腦海中清晰地臨摹出來。

旅行社在前一日就已告知,我們無法上Cristo Redentor看耶穌像,不過我們卻在邊界的崗哨處停車。導遊讓想照相的人下車,叮囑千萬不要靠得太近,免得引起誤會。我不喜歡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所以沒有下去,只在車上看到了前方的隧道,據導遊說,過了隧道即是智利。山頂上的耶穌像宣告著世人友愛和平,下面的人們自己劃清了界線,井水不犯河水,多大的諷刺!離開崗哨後,車子行經一個杳無人煙的幽靈村。這是由於火車停駛,人們漸漸搬離後而留下的。各式商店的招牌還依稀可見,繁榮景象卻不再現,只蒙上了灰塵與無盡的滄桑。

附近著名的天然景觀還有一個,叫做印加橋。這個名字聽起來頗具古意,感覺上像是歷史遺跡,其實不然。Mendoza有豐富的礦產,硫磺即是其中一種。大型硫磺礦岩在經年的河水沖刷下,形成中空狀態,而上面平滑部分可供人通行,如此造就一座天然石橋。在過去,原住民們靠著這座橋來往兩地,所以稱作印加橋。通常含有硫磺處必有溫泉,印加橋也不例外。在橋下,同樣由硫磺岩形成的淺穴中,我們看到了一座廢墟。導遊解釋著多年前附近曾有過旅館,而廢墟就是當時旅館附設的溫泉部門。旅館呢?導遊拿出當年的黑白照片,比對之下,很快看出就在不遠處,可是地面上卻空蕩蕩的。原來,在一次山崩中,旅館倒塌了,卻從此沒再興建過。

還沒走下橋前,我們先在周邊的溫泉小池聚集。水摸起來溫溫的,如果真的泡進去可能有點涼。導遊和許多遊客很快地脫了鞋襪,一雙雙腳開始並排在小池裡。我原本泡在池裡的手立刻縮了回來,嗯... 不想和他人的腳丫子打交道。我發現,為了維護這些礦岩,橋上另外搭建了木板的步道。順著步道走下去,可抵達廢墟。廢墟裡依舊可看出過去的隔間,有些遊客索性帶了泳衣,直接享受天然溫泉。

該是踏向回程的時刻。記得早上上山時,導遊曾向大家指點酷似各種人像或動物的岩石,就像那天我們在Atuel峽谷所見的那樣。當然由於車種不同,這一天所見的比那一天清楚多了,其中一個高坡的眾多石塊,叫做「懺悔者」,聽說要在夕陽西下時才看得出它的妙處。當我們再度經過此地,抬頭向上望,愕然發現,最上方的大型岩塊,在背光的情形下,出現教堂的輪廓,而一尊尊排列在坡上的小岩塊,宛如苦行僧,正拖著斜長的影子,走向落日下的教堂。或許是即將離別這個眾山之府,開始離情依依,所以看了眼前景象突然有種莫名感動,久久不能平復。

總覺得下山的路實在太快,我開始仔細搜索每一座山,希望能看到一隻,不,兩隻安第斯山脈的神鷹,來做為這一趟山嶽行的結束紀念。這種特殊的老鷹已瀕臨絕種,屬南美禿鷹類,翼長可達三公尺。導遊說這種鷹總成雙成對,牠最特別的地方是,當其中一隻死去,另一隻便會飛向高空,然後自高空落下殉情。這種不離不棄的情感,人類都未必做得到,我覺得神鷹實在值得敬佩!最後,雖然沒見到神鷹,卻看到了幾隻野生的美洲駝,也算不虛此行吧!

為了幫助我們趕上回程的巴士,司機載著全車的遊客,大家浩浩蕩蕩的開到巴士總站,我們總算順利完成了白天旅遊、晚上回家的緊湊行程。回想這六天內,每天都有不一樣的驚奇,不一樣的感觸,雖然我比別人多了「戰利品」,但還是覺得很值得。由於在Mendoza境內只待了一天,仍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只能期待下回有機會,再度回到崇山峻嶺的懷抱,再度諦聽山的脈搏、水的呼吸、感受大自然的生命力。而現在,就是我懷念那些山光雲影的時刻,一點一滴,匯成思念的河流,在心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