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14 08:50:00Marisol

放逐的獨白(下)

不管怎麼說,日子還是變了,特別是在炙熱的廚房裡,洗洗切切,揮汗翻動著鍋鏟時。不再有悠閒浮雲、絢麗晚霞、燦爛星空,唯有爐火、油煙與滿頭大汗。俗話說的好:民以食為天。先解決了五臟廟的天,再來讚嘆造物主創造的天。偏偏在屋外乘涼,書看到正精彩處捨不得放下,但心知時間不早了,只好認命的往屋裡走。也許是偷懶,也許是真的不餓,不過還是強迫自己進廚房。

我不知柴米油鹽會不會慢慢磨蝕一個人的心靈,但覺得或多或少有妨礙。當你正詠歎著星空,微風拂過,舒服的不想動一根手指時,遠處傳來煞風景的碗盤撞擊聲,便馬上想起廚房也該清理了,否則將有養蟑為患之危機。難道,文人們的風雅,是遠庖廚形成的?若真是如此,那麼君子這個稱謂值得質疑,那是由別人的勞動、他人的付出所換來的。曾聽說,不少文人是生活白癡,或許道理就在這裡吧!

自然,不少老饕是文人,也會進廚房,蘇東坡先生即是個例子。他可以一面賞竹、一面燒著東坡肉。古今中外,「吃」被認同是種藝術。或許我不應埋怨,煮飯是件苦差事,該想想那些會煮會吃的「真君子」,好好見賢思齊吧!想起老爸常說:「一樣都要煮、一樣都要吃,為什麼不花點心思煮得好些呢?一定要黑黑的、隨隨便便的嗎?」非常可惜,我沒學到爸媽的好廚藝,卻偏偏遺傳了愛挑剔。自己煮,一切成果只能自作自受。不過,就算火候拿捏的沒他們準,賣相倒還可以,最起碼不會讓人看了食慾不振。

擺脫這諸多不便,憑良心講,自己真的有在進步。爸媽在家時,我難得要下廚,經常弄了一個小時全家還開不了飯,現在動作則快多了,也俐落許多。經過頭兩個星期的適應期,越來越能安排好時間。前一天晚上大致擬定好要做的事與菜單,能先洗先切的準備好,分類放冰箱,第二天早上就可直接採買缺的東西,就算下午要教書,回到家也能很快煮出晚餐,因為食材都預備好了。早一些吃完晚餐,接下來的時間就可好好利用,安靜的聽聽音樂、看看書、準備課程、寫寫文章,日子過得並不無聊。

每天的例行工作,包括照料後院的花草,爸特別交代不要忘了按時替苦瓜藤澆水。曾聽人說過,一般的瓜藤至多維持一年,由於爸媽知道今年可能回台,所以並沒有考慮種任何新苗,但留著去年的藤子沒有拔除。結果,絲瓜藤枯萎了,但苦瓜藤卻依然欣欣向榮,甚至有越長越好的趨勢。在別人家的苦瓜才開始結果時,我們家已經開始採收。現在,在東方食品店裡才剛開始賣苦瓜,我們家的苦瓜已到了出產旺季。看到店裡那些營養不良的苦瓜,我不禁自豪,甚至懷疑那種苦瓜商家也居然拿出來賣!

我不是愛吃「苦」的人,偶而淺嚐即止,過多的瓜便拿來送人。每日向晚時分,替花草澆水時,細數著個個漸漸成長的瓜,是一種喜悅。每個瓜都有不同的造型,宛如一只只精心雕琢的白玉飾品,於是覺得,看苦瓜比吃苦瓜來得有趣。眼睛看著苦瓜,鼻中嗅著濕潤泥土與青草的混合味,耳朵裡聽到的是唧唧蟲鳴與歸巢鳥兒的拍翅聲,好一幅田園樂!

只是,院子裡的草在夏天長得特別快,雖說爸叫我不必理會,等他回來處理,但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想起每回爸媽下樓整理院子,我說要幫忙,他們都要我待在樓上,因為說不定有人會敲門或打電話,總得有人照應。其實我知道那都是藉口,事實是他們捨不得我做粗重的工作。我們隔壁的情形相似,而且可能更糟。爸爸和園丁負責院子的工作,媽媽和傭人處理家務,常可聽見兩個寶貝女兒不滿的尖聲抗議、和隨時不顧顏面的咒罵。炎炎夏日午後,聽到鄰家的兩個女孩正招呼著友人,噗通噗通的往游泳池裡跳,恣意的喧嘩、震天價響的音樂,更讓我想擺脫溫室內花朵的角色。

大概用了近兩個鐘頭吧!爸媽整理院子的勞累我體驗到了。坐下來喝水,我知道拿著杯子的雙手正在顫抖。喝完了水,用空杯冰鎮酸痛,我非但不後悔,而且認為值得。那怕是自己做事常顯笨拙,但只要用心去做,就證明我還活著,是個有用的人,正在努力生活,那就夠了。

一個人生活真的慢慢體會很多。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必須離開父母,隻身闖天下。如何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讓父母擔憂,是當務之急。若你問我,自己住好嗎?我現在覺得,一個人生活可以孤單寂寥、可以多采多姿,端看你怎麼想。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感觸未必相同。況且,心是柔韌的,不一樣的情形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只是我相信,曾自己住過的人,在他生命的字典裡,有兩個名詞一定很有個人風格:一個是「獨立」、一個是「自由」。





後記:
週末,一個人乘車回家。陰天的黃昏,忽然颳起風,不但趕走盛夏的氣息,甚至開始覺得冷。黃葉夾雜著綠葉隨風舞動,居然有了秋的蕭瑟。公車經過許久不曾路過的地方,於是望向窗外,來個小小舊地重遊。我不認同懷舊是老人家的專利與特徵,靜下來任憑誰都會想想從前,不論是一年前還是數年前,然後接著驚訝自己的改變。

在某站上來一位獨行老太太,需要人扶持入座。她手裡緊緊拿著剛摘的一段枝子,上面開了幾朵小白花。坐下來後,她小心地將花插在手袋上,嬌嫩的花朵與歲月的痕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時光一去不回,人生就像一條路,是簡單的直線也好、崎嶇的彎路也罷,都只有一個方向,不管對錯,也只能走這一回。公車繼續復行。我看到遠處的雲層散開,露出一小塊天空 ─ 那是一抹淡淡的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