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洗手間扭開水掣
一個交織十萬八千條透明線的網
在倒影中轉動眼睛濕轆轆的
我將整個頭
由高懸的稀薄俯衝
一秒秒觸地的水拍打著灰色階磚
聲音迴盪於臉龐的油脂

水中我睜開眼睛
如一盞燈照亮廉幕
揭開浮游起來的碎屑
探尋自己想把握的存在
然後，有一股難耐的騷動
從髮鬢直達眉心
我抽離水面
看到一粒粒白色的污垢
和油覆蓋原始的綻藍

我用手指撥弄
藏在盆裏模糊的焦
是從今晨做兼職時堆起
文本在一張張辦公桌上起伏
等待吞食的時間和空間
而豆大汗珠許是此刻留下
如現在扭得牢牢的水掣
在責罵過後緊繃的臉
像加了蠟的石像
害怕柴火燃燒
水珠逐次墮落
浮起不大不小的波紋
逆流而上一張張公事包裏用來寫詩的稿紙
頭上幾根白髮是早來的雨
落下時間背後那條看不見盡頭
荒徑的泥濘

雜質湧起的氣泡有點
街道上汽車間排放的廢氣
我在橋上極目遠眺
污水從城市平面圖每個角落翻騰
自服從一個黏在地球暗影古舊鐘樓
每天廿四次安排妥當的韻律
覆蓋在此地生根的樹
剩下禿禿枝椏
仍是搖醒睡夢者的手或
拆翼大鵬苦候飛翔的指爪？
一個濕透發臭的人
在鏡子對面
耐心張望花瓣飄落的季節

平滑光亮的水面
有幾道深深裂痕
含苞待放的毒瘡
我撫摸那突起的岩石
窒息河水流淌
變成發電的水壩
海裏的生物都翻了肚
看不見臉面的人群在提著

海鮮展覽嘴角
一大堆珠寶防礙呼吸

平敞在泥與水之間
幾束心寒的白光閃爍
玻璃支離破碎重叠
他人古舊的夢
而記憶也變成唯一的風景：
船笛聲嗚咽駛出
不再回頭的港灣

我將牠們埋葬
從家裏的洗手盤
咕嚕咕嚕的音樂悠揚響著送行
期待另一道水柱
沖洗這個在混濁江面破了帆的船
和那個很久沒有呼吸鹹味的水手

曾刊於《秋螢詩刊》復活第三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