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返家後，本來月子中心可以代勞的工作便都落到了牛媽和馬爸身上，猶記得前幾個晚上，幾乎是完全沒有睡覺，夜夜跟這隻愛哭牛奮戰。好在那時老媽來幫佩玲做最後的一週月子，偶爾可以幫忙帶一下，我們不致力竭身亡。
 

小牛出生後，早產兒達人ELL和奇爸爸推薦了我一套嬰兒的教育法，亦即是一本聖經「百歲醫師的育兒寶典」。其中強調了讓嬰孩可以獨立自主的方法，並且精準控制孩子的吃奶與睡眠時間，孩子可以因此獲得更有規律的生活，並讓父母也可以好好休息而不致手忙腳亂。
 

它的方式就是讓孩子不會用「哭」來獲取其需求。

而是以生理時鐘與信賴的方式讓他記憶幾時該睡、幾時該吃。
 

據聞依照書上的做法實行，效果絕對在3~7天內奏效，無效退費。然有但書，就是父母必須要狠得下心，在孩子哭泣時，絕對不予以退讓。
 

易言之，就是餵奶時間未到，他哭也不能餵；睡覺時間到，他哭也不能哄或抱；即是在排除各種不適的可能之後，不能讓孩子學習到利用哭來獲得他的利益，以此殘忍的短期方法，換取接下來的親子雙方的長期利益。
 

「哭個1~4小時後就會累得睡著了。」奇爸爸這麼說。

意即是要忍受小牛「每次」這麼長的哭泣時間，才能讓他慢慢養成沒事不哭的習慣。書上也信誓旦旦地說，這種教育方式絕對不會造成孩子的心理創傷，千萬不用擔心，我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狗。
 

「不要理他！」在某次我精疲力竭後，小牛大哭了起來，於是我決定趁機這麼做。當下我其實並不想這麼殘忍，但是我真的很累了。
 

「不要啦！他這麼小，多寵一點會怎樣？」牛媽不太高興。

「可是總是該教育他一下……」

「不管！」牛媽硬是不理會我的做法，抱起小牛哄了起來，「等他大一點再說，我比你累多了也沒抱怨，況且那本書你怎麼確定是對的？」

「是沒錯，但奇冠銘就是這樣做的阿，最短三天最長一週內就看見效果，這可以讓孩子的生活規律，吃得飽睡得好，父母可以過得輕鬆，這那裡不好？」我也不高興起來，累的時候毫無耐心。

「反正等他再大點，要不然就慢慢來！」她語氣不悅。

「切！」我心想還不是為了妳好，反正妳就是捨不得見他哭。
 

當時的我正值博士班期末考，疲憊不堪的身體根本無法讓我有充足的耐性，我當下的心情是覺得一個寵愛孩子過度的母親，絲毫不肯理性地面對正確的教育。於是有幾晚我都讓牛媽看見了我的臭臉，讓她聽見我無聲地抱怨。 

我們吵了幾次架，但最後仍都容忍了彼此的說詞。

不久後，在某一晚，我發現她默默地開始實行我的要求。
 

那晚小牛已經吃飽，並且洗完澡換了尿布，理應非常舒適而無哭泣的理由，但我在書房聽到小牛哭個不停，於是走進主臥看到底是怎麼了，臥房的燈是關著的，我看見她在微光中搖著小牛的嬰兒床，口中振振有詞： 

「小牛不哭喔，媽媽在這裡……」

「小牛不哭喔，媽媽在這裡……」
 

她想讓小牛慢慢學會不被人抱著也能自己入睡，於是用這種方式來讓小牛相信自己並不是被遺棄了，這比直接丟小牛自己一個人哭還更人性些(標準做法)，或許成效更慢，但至少身為一個母親，她的讓步最大是這樣了。
 

我深受感動，於是決定在她累的時候換手，亦以此方式來幫助小牛更加獨立自主，學會沒事不哭的勇敢。「小牛不哭喔，爸爸在這裡……小牛不哭喔，爸爸在這裡……」我用相同的方式，不碰觸小牛而用推搖床和安撫的口語，來予與小牛知道，父母其實仍在身邊，不用擔心不用怕。
 

而在換手時，我看見牛媽淚流滿面。

我心中不捨，卻無能為力。
 

一切本來似乎照著計畫開始進行，但我和牛媽慢慢發現，小牛的平日時的哭泣越來越大聲，而且哭得超悽厲，好像被凌虐一般。我們以為這是正常的，因為其他的孩子也是超會哭，小牛還只是間歇性的哭，而非全天候。 

直到了滿月的健兒門診，醫生脫去小牛的衣物，才發現原來小牛有疝氣。
 

「我上次問你說，這邊鼓鼓的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那是睾丸。」牛媽蹙著眉，指著小牛腹股溝對著我說。

「我聽說剛出生的男嬰，睾丸會先停在腹股溝阿。」

「之後就會掉下來陰囊這了，這是疝氣沒錯。」醫生壓了壓小牛腸。

「是喔。」我頭大了，「那怎辦？」

「你去小兒外科門診，看那邊怎麼說。」

「噢……」
 

然後我跟牛媽趕緊去掛小兒外科門診，掛隔天，這事兒不要拖會比較好。

　　回家後，牛媽越想越不對。
 

「該不會他大哭是跟這有關？」

「是有可能……」我搔頭，「可是我之前有查，他的哭法比較像腸絞痛，因為在便便或是放屁之前，他會大哭。」

「所以你覺得疝氣沒關係？」

「網路上是說，初生兒的疝氣一般是沒關係的，只要腸子沒被卡死就好，可以等大一點再動手術，有的甚至不藥而癒；小牛的哭是一陣一陣的，而且腸子可以推回體內，所以應該沒有卡死。」

「但他每次哭時，都哭得好厲害噢。」

「我也不知道……」我束手無策。
 

於是我們倆人就與狂哭的小牛奮戰整天，只要他一痛就得哄他，讓他身體放鬆而不致過度用力，讓腸子掉得太多。
 

「小牛本來沒有疝氣的，至少在寶兒時沒有……」牛媽說。「一定是因為他一直哭，才會讓腸子掉下來！下次那本什麼百歲醫師的書，請叫他在首面就寫明：請確定孩子是健康的才能如此實行！」

「是……是……」

「本來就是，嬰兒又不會說話，他痛就只能哭阿！」

「是……」
 

隔天，小兒外科醫師診斷了之後(這傢伙長得跟猴子超像)，告訴我們小牛的疝氣很嚴重，雖然還沒卡死，但大段的腸子都已經掉進陰囊，隨時會有卡死的風險。
 

「可以推回去就好嗎？」我問。

「最好不要，之前有位台大的醫生推破腸子，因為小孩的腸壁很薄。」

「天阿……」我心想我自己已經偷推幾次了。

「建議是盡快動手術，拖太久不好。」

「不能等到他幾個月之後嗎？他現在這麼小……」牛媽難過。

「要也是可以，但就是風險問題，如果突然腸子卡死，會很麻煩。」

「那麼，這麼小是做全身麻醉？」

「是的，因為怕他掙扎亂動，或是會怕。」

「我考慮看看……」我望向牛媽，實在不想讓這麼小得孩子動刀，他才剛滿月耶，又是早產兒，體重才剛達到一般別的嬰兒出生時的重量而已。 

「所以說是因為他大哭才造成疝氣嗎？他之前出生時沒有耶……」

「並不是這樣的，疝氣通常是出生就有了，只是大哭才讓它顯現出來。」

「醬阿……」

「你們考慮一下，我開刀的日子是……」
 

回家後，我和牛媽煩惱無比，我還趕緊上網尋找這麼小孩子動刀的危險性，一般是說建議疝氣手術是至少4500克之後再動比較安全，二是全身麻醉會有嬰兒吐奶噎死的風險，所以得先禁食一大段時間。
 

「再拖一週再動刀好了，體重多少增加一點，風險就少了一點。」牛媽說。

「好。」
 

但凡事發展那能輕易掌握，小牛回家後越哭越嚴重，終日不食，體力直到哭到耗盡才會不安穩地睡著，然後又痛醒幾次。此時我發現了一件事。
 

「他大哭時，會伴隨某種奇怪的聲響，像是腸子蠕動的聲音。」

「所以說，你之前不是說他是腸絞痛嗎？」

「我覺得是兩者皆有，你聽，聲音就是來自於腹股溝……」我讓牛媽靠近聽，「也就是說，腸絞痛造成了他大哭，大哭造成了先天的疝氣發生，腸子進入陰囊後因為彎曲又更卡，腸絞痛就更嚴重，他就又用力哭，惡性循環。」

「有可能。」

「沒辦法了，明天再去看那隻猴子醫生，請他星期一動刀。」

「要這麼快嗎？」

「沒辦法，小牛已經每天哭到沒體力了，然後又不喝奶，再拖下去開刀反而更危險。」

「好吧……」
 

於是，星期日小牛回住了熟悉的馬偕中重度病房，要先禁食六小時才能動刀，我和牛媽卻也因此會而有了稍微喘息的時間，孩子的照顧暫變由護士小姐帶勞，我和牛媽身體得以放鬆，心裡卻仍擔憂。
 

送入馬偕的第一夜，我和牛媽半夜喘口氣，跑去吃了鍋大爺和看了變形金鋼復仇之戰，然後隔天準時就到病房報到，把小牛送到開刀房去，此時我才發現沒帶相機，只好用手機幫小牛拍了幾張照片。

可憐的小牛在入院時就已被抽了幾管血(從腳)，開刀前只見他面容憔悴，應該是禁食又睡不好之故；他戴著小小的手術帽，雙手都打著點滴，看了著實令人不忍。而且他的手太小了，護士難以找到血管扎針，我猜大概失敗了幾次，後來整個掌背都一大片瘀血。
 

我們問了負責 麻醉的 醫師一些問題，像是這麼小的嬰兒全身麻醉會不會有危險？或是對腦部發育有沒有影響？那位麻醉醫生只是一再強調無論怎樣都會有一定的風險，他會盡力做好該做的事，本來他這麼說我都能了解和感謝，但他最後補了一句「反正我講這麼多你們也聽不懂」，反讓我和牛媽有點生氣。  
 

照著老媽的吩咐，我、佩玲與破病牛在等待室內禱告，請求神予我們能有完全交託生命的信賴與信心，然後才一個半月的小牛就被推進了手術房，進行他人生的第一個開刀。
 

手術時間不長，約莫十分鐘而已，但恢復時間長達兩小時，其中牛媽在開完刀後被請進去哄小牛，小牛被推出來時非常勇敢沒有哭，但看起來非常憔悴疲憊，甚至在回家後的幾天個性有所改變，跟他以往的性情不同，但理論上這麼小的孩子受到扎針禁食應該還不會造成心理影響才對。
 

接下來的一週，小牛每天只能擦澡，然後因為傷口不小(各1cm)，所以最好不要讓他大哭以免裂開，無奈的是動完手術後腸絞痛依舊存在，他總在放屁或便便之前，會突然悽厲大哭，縱使正在熟睡之中也會陡地驚醒大叫，因此造就了我們真正的地獄週──我們不能讓他哭以免傷口裂開──所以只好一直抱著安撫，終日幾乎都無法讓他安靜躺下。

　　「百歲醫師的育兒寶典」扔到了不知何處。
 

牛媽多了幾圈黑眼圈，馬爸的脾氣在這週收斂了許多。
 

「反正這麼小，多疼一下有什麼關係！幹麻一定要用那種教育方式。」牛媽重覆說道，而事實是徹夜照顧小牛的是她，我實在也沒什麼立場要求什麼。而小宏後來跟我談起爸爸經：「莘菲當時也是這樣一定要人抱著才能睡，我們累死了，可是她一歲後，完全就不給抱了。所以能抱的時間，就盡量珍惜吧！」
 

好吧！我被說服了。
 

小牛既於此時得了疝氣，想必是上帝有所諭示。
 

有云：「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疝氣,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