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01 13:57:47MarkHsieh

THE ROAD TO IRONMAN- Chapter 20 比賽才要開始

 

THE ROAD TO IRONMAN

CHAPTER 20


比賽才要開始


「只」剩下一個馬拉松的距離。繫好鞋帶,緩緩步出更衣帳。騎了180公里的自行車後,接著要跑42.195公里,現在任何一個不小心的動作,都可能導致抽筋。期待最後一個奇蹟的出現。

─── Markhsieh

Miracle 3---Run:4HR48M13S

不像游完泳後急著想要在腳踏車一項中大顯身手。深知所有訓練的檢驗都在這最後一擊──跑步。


採用提高步頻,縮短步距的方式暖身前一公里,一路上也仔細的聆聽與檢視身體可能發出的任何訊號。從中華路轉進馬亨亨大道後,耳畔自然響起「someone like you」一曲的旋律,突然有股想要流淚的衝動,淚水不爭氣的濕潤了眼眶,加快腳步,用迎面而來的風替自己拭淚。在此之前,不管是游泳或騎車,大多是一個人,頂多兩、三個人在你附近,進到馬亨亨後,見到一大群和自己有同樣目標的人一起跑步,被這景象感動了,也被自己能走到這一步感動!

馬亨亨大道被“鐵友”戲稱為【煉鐵之路】,除了跑完這段路,你就成為真正的IRONMAN外。這煉鐵一詞下得確實有意思,因為主辦單位只截取馬亨亨大道中的四公里做為馬拉松的場地,你必須在同樣的道路上跑個十趟,手上掛滿八個信物後,才能在最後一趟換取一個大的信物進終點。真的像是打鐵師傅在不停反覆的敲打生鐵一般。


一般馬拉松不太可能用這樣的方式做為比賽場地。像是國道馬或三重馬這種為了節省成本而縮短補給線,需要折返兩趟的場地,就已經夠單調無聊了,更何況這次需要折返十趟。賽前知道馬拉松要這樣跑,著實有嚇一跳,這樣的跑法除了體耐力,更是心性的考驗。不過話說回來,還是老話一句【這是比賽,不是趣味競賽】。


一開始的配速約在六分半,保守的跑。即使已經有了很多次跑馬的經驗,但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到過的境界與風景,不知道自己能夠承受多少。我跑步的底子很好,卻是這一季訓練得最少的項目。三項比賽中很重視組合練習,也就是BIKE+RUNbrick training,聽同事說最少的訓練量也要做到一次130K+15K的練習,需要讓肌肉熟悉腳踏車與跑步間的轉換。很糟糕的是,雖然在自已的訓練菜單中加入不少這樣的組合項目,常常因為時間的關係,沒有確實做到。賽前最後一個假日,玩了一次40K+8K而已。縱使沒有做到同事說的長距離組合練習,但每做一次很短的brick,大腿肌或小腿肌都沒有太大的不適,算是安慰自已。


身上還剩下四包gel、兩顆BCAA、四顆鹽錠及兩顆綜合維他命發泡錠。若單跑一場馬拉松,這樣的補給絕對夠,甚至太多了。現在我不太能確定這樣是否足夠,十個小時沒有正常進食,只靠gel及香蕉,吃得很膩。剩下的就只能仰賴大會的補給了。


我在賽前沒有訂下馬拉松的作戰策略,因為根本無從想像,也不知道跑不跑得到這裡。心裡想的是跑完21K後,剩下路程就用走的,離關門時間還有七小時,絕對走得完。訂出這樣的目標實在很丟臉,也不敢向別人說。同事問我馬拉松準備跑多久,我的答案是五小時半。這是依據我前年跑陽明山全馬時的成績,當時在完成前面21K後,因為配速不當(一開始衝太快,山路上的半馬竟然只用了1hr40m左右),下坡膝蓋負荷過大,導致後來每踏出一步,膝蓋就如針刺般作痛,後半馬幾乎用走的完成。這也是我跑馬以來最差的成績。


前面八公里還算跑得順暢。跟很多人一起跑與獨跑的差別,就是心理上感覺沒有那麼累,看看別人的跑姿、服裝,週遭圍觀的群眾、加油聲、注意攝影師的鏡頭等,就不會一直在意身體的狀況。姿勢跑法,上身微傾、前腳掌輕踩、多利用小腿的力量,逐步前進。發現自己不斷超越一些跑者,可能是錯覺吧,看看他們手上掛滿的信物,就知道這條路上多得是已經在跑最後一趟的選手。


衣索匹亞的馬拉松名將,前世界紀錄保持人(2HR03M59S)Haile Gebrselassie說過【起跑點不是比賽開始的地方】,這句話很耐人尋味。你可以用很多角度來解讀這句話。以他的強項馬拉松來說,真正比賽的開始的地方是在35公里處,甚至是最後的五公里,跑至此處還能維持等速,甚或加速前進的才是贏家,所有比賽的精華都在這最後能否堅持下去的五公里,跑過馬拉松的都曾感受過那最後的煎熬、身體的痛苦、意志的潰散、放棄與堅持的折磨,那也正是馬拉松迷人之處。


以三項運動來說,游泳與騎車只能算是比賽中開胃菜和前菜,跑步才進入正式的主菜,選手決勝的關鍵都在這一項,這才是比賽開始的地方。關心一年一度KONA IRONMAN CHAMPIONSHIP的人大概都忘不了這一幕,「連續兩年在自行車項目領先的Chris Lieto,在路跑時只能抓著他那顆光頭,望著Craig Alexander的背影漸行漸遠」,每年同一個路段都是Lieto的傷心地。


我個人更喜歡另一種解釋方式。比賽應該在訓練期就開始了,比賽只是驗收訓練成果的地方,強調是過程,而非結果。


跑完第一個十公里後,天色已漸漸轉暗,跑道上的選手也漸漸少一些人,經過補給站,拿起運動飲料喝個幾口,撕開第二包gel之際,胃部湧現一種噁心的感覺。「不行不吃」,還是硬生生的吞下去。也難怪,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七包gel 。不知道那些在車上黏了十多包gel的選手,是怎麼訓練他們的胃!


「再撐個十公里,就跑了一半的路程,可以照原訂目標用走的休息」。腳步依然輕快,仍可追趕過不少跑者,這時已經不太在意到底可以追得上誰或被誰追過,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不停的前進。很慶幸自己雙腳沒有痛楚,大小腿的肌肉都在適度的運作,沒有提前想要罷工的意思,場內剩餘的選手越來愈少,場外加油的民眾卻越來越多,也可聽到車子呼嘯而過後留下的加油聲,明天備戰標鐵的選手也前來打氣。台東的夜越晚越熱鬧,馬亨亨的夜,越晚越溫情。


街道對面的教堂內,傳來聖歌吟唱的聲音,此時聽來格外動人,像是上帝的祝福。在場中來回數趟,對於一些面孔也越來越熟悉了,補給站的工作人員、場邊陪伴比賽選手一整天的家人們、攝影大哥大姊們、騎著機車來回穿梭的裁判。近台東森林公園這端的折返點,總聚集很多等待的民眾,為來到這裡的選手大聲喝采,每經過此處,總有動力繼續向前。但到了路線中段,加油聲與群眾都變少了,這樣的動力又漸漸消失,直到下一次再經過時補充心理能量。


看看手上的信物數,來到21公里處。

「要不要照原訂計畫停下來休息?」

「不用!身體並沒有任何異狀,為什麼要停下來。」

我繼續跑著,身上的能量像是九陽神功又緩緩的注入到我的雙腳,力量的輸出像是武當綿掌,柔長而綿密。


有人形容,喝酒與跑步都會讓人上癮。喝酒一開始很爽,但越喝越不舒服,跑步正好相反,一開始很痛苦,但越跑越舒服。可能有人會質疑跑步怎麼可能會舒服?這實在很能用文字解釋,只能說,很多人還沒來得及讓腦內啡分泌就放棄了。


在黑夜中披星戴月的跑著別有一番風味。有越來越多跑者開始當起步兵,相較之下自己仍遊刃有餘,能夠過了21公里這個門檻,還維持約六至七分的速度,對自已的表現算是滿意。原來我的身體還蠻適合這種超長距離的比賽,42公里要拼速度的馬拉松,似乎還嫌短了。


又跑了一個十公里,察覺到自已的速度已經在下降。有更多的跑者用更慢的速度在前進。跑步似乎是一種既孤獨又不孤單的運動。現在能夠跑在你身邊的多是跟自己程度差不多的跑者,雖然互不認識,雖然大家都是自已孤獨的跑著,但彼此間心意的交流卻是熱絡的,不需要語言,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會、一個微笑、或僅僅擦身而過,都產生跑者與跑者間的連結。


氣溫越來越低。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衣服,加上體脂率只有8.9%的我,涼風一吹便開始覺得冷,後悔在轉換區內沒有將袖套戴上。頭腦不太清楚,雙腳卻依舊穩健,速度當然會變慢,但沒有任何抽筋或疼痛的症狀出現,也真是不可思議。以往只跑一個馬拉松的比賽,到這種距離時,肌肉與步伐多少都會產生變化。


拿了第八個信物,剩最後一趟。突然像是有堵牆擋在自已前面,知道這是所謂的撞牆期,也很清楚曉得要怎麼處理。咦!不太對勁,這不是我經驗過的撞牆期,我的雙腳沒有想要停下的感覺,心裡卻有許多聲音出現

「可以停下來用走的吧」

「你現在停下來,可能就跑不起來」

「你已經達到自己設定的目標,可以休息了」


心裡想要前進的慾望總大過身體可以前進的距離。這是心因性的撞牆期,之前mental training已經用了三十多公里。以為學會降龍十八掌的前十七招就夠用,沒想到還差一招「亢龍有悔」才算完成。終於還是停下來走路,一沒有跑,身體感覺更冷,走了50公尺後還是決定要跑起來,但速度慢得出奇。心裡頭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不要跑了」。


睡夢羅漢也有醒來的一天。不知哪裡來的靈感,開始對著迎面而來的跑者加油,不管是超過我的或被我超越的跑者,我對著每一個人加油。這是我之前比賽不曾做過的事,總覺自己都跑得有氣無力了,還得浪費力氣說話。但這心法卻很管用,一試之後,竟可逐漸加速。

「怎會有如此妙用?」邊跑邊思考

「雖然是對別人加油,實際卻是對自己的鼓舞」

「也許是因為急著對別人喊加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也可能是自己的加油聲起了某種化學作用」

我不知道哪一個是正確的解答,也許都正確,也許都不對。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四公里,幾乎跑出了五分半的速度。心中唯一的篤定是,我成功打出最後一式「亢龍有悔」。


用八個信物換了最後一個信物,向工作人員道謝也道別後,繼續趕路前進。出了馬亨亨大道,最後一小段路轉進台東森林公園,這時的心態已轉為雀喜。黑壓壓的森林公園,沒有路燈,主辦單位將燈泡串聯在路旁一張張塑膠椅上,為跑者指引出通往終點的路。


這樣的設計很有意思,很像人類存在的處境,不禁讓我想起俄國小說家Vladimir Nabokov 說的【存在不過是一道光縫,稍縱即逝,前後具是黑暗的永恆】。這條路線像是母體的產道,幽暗而溫暖只有遠處終點微弱的光線,而我即將重生。也可比喻為生命結束後通往另一世界的道路。


這一小段路上只有我一個跑者,看見一個身穿藍衣的工作人員,忍不住讓我用著潺弱的聲音,開口講出今天第一句完整的話「還有多遠?」

「一分鐘」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饒富哲理一句話,當然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我的腦袋立即閃現許多念頭,「一分鐘有多遠

400600、還是800公尺!」

我算不清,繼續跑著。我知道我花了萬個一分鐘,而來到最後這一分鐘。


我看到終點的亮光,看見終點拱門,聽見已完賽的選手及工作人員的聲音。拱門兩旁的工讀生細碎的談話聲竟也被我聽見「有選手來了」,看見他們急忙幫我拉起終點線,辛苦他們了。此刻已不需要加速,反而刻意放慢速度,有點不捨就這麼結束。


通過終點,心情很淡定,沒有像當初跑完初馬時那般感動,卻有很‧深‧很‧深‧的‧滿‧足‧感。



 

 


當晚夢中的我又來到湖邊,天色昏暗,不知是清晨還是黃昏

身穿wetsuit,靜靜的走下階梯,讓流動的湖水滑過我的腳面

湖面上沒有水道繩,也沒有折返的浮球

將泳鏡從額頭上拉下戴好,看不見盡頭,心中卻可以很安定

微微加快的心跳和腎上腺的分泌,是做好準備的象徵

太陽逐漸地平線上昇起,是槍響的信號

我一躍而入湖中,像投入母親的懷抱

自由划動的雙臂,毫無拘束

所經之處泛起一陣陣漣漪,旋又消失

像人生的起伏終會過去

這場比賽競爭的對手,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