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詩集小品】小品文篇 脫逃
小品文篇 脫逃
◎三馬
記得那是個傳統的理解;你是囚犯,我是監獄……
今天凌晨時分,長廊闃寂諸神靜默,樓頂上的輕鋼架遮雨棚在忽然之間,驟擊出一陣萬馬奔亂脫序的蹄聲,從寥落靜謐的廊頭那端轟撞而來,也從水泥窗櫺上闖進鼾聲四起的房內,將你吵醒──此時,我翻身蜷起身體,拭去脖子上因為7月天候而漓著涎似的汗水。慢慢地,又聽見最後零星閒散的蹄聲,在屋頂上滴瀝著念頭的間奏。
都是因為雲的關係,陰沉的天氣總是象徵灰暗的情緒──其實,卻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昨天傍晚的雲,原本還像是一面古早的毛玻璃,濃度不算太暗,也還沒有落雨的跡象,風吹得輕,卻成了一種撫慰。一直到了深夜的雲,沒有撐住太多重新回到天空的水,凌晨這場傾盆大雨便讓你轉醒;雨夜深更,正是最容易脫逃的時候。
你感質裡的七情六欲來得又慌又急,我知道你的念頭裡除了想念之外,又有從警戒森嚴的禁錮中脫逃,想通過那道我根本無法與之對抗的物質實體──高牆電網和重重的鐵閘;是你一直以來都有的念頭。
你是被豢養的心臟?大腦?還是思維?
空氣像是就要被煮沸的浮水魚羹,我掇起壓在身體下的那支塑膠扇子,一邊搧動膠黏的空氣,一邊望見你用玄邈的從容穿過水泥窗櫺的間隔,再穿越那條長長高牆和天層疊出來的中線;你通過嚴密的桎梏實體,脫逃而去……
你說今晚要到南台灣的星夜上空看看,要我等在濕熱沒有自由的監禁空間中,等你慢慢望見移動過來的台北天空,你說要順道回家幫我捻熄那盞等待的燈火,也看看幾個和我流著相同血液的人,填充我的需求;而我,躺在舍房裡的木地板上,嫉妒你不被鎖困的本質──
我知道你是在詰問自己,如何從禁錮中學習追問自由的真實意涵,那並非高牆外的自由移動,而是要能從欲望的圍囿裡昇華;每個人都有可能被禁錮,但必要學會來去自如。你不斷嘗試安頓自己和我,唯有設法抵達一個哲學的高度,才能夠真正療傷止痛,也才能棲止於真正自由的純粹。你是心靈,而我只是肉體身軀,禁錮不住你不致占據空間的本質。
清晨,太陽忙不迭地從高牆上升起,早起的麻雀在薄薄的晨霧裡啁喳覓食,我看見你又從水泥窗櫺間回來。你輕輕地告訴我,清晨的霧就是天上一不小心睡著的雲,趁太陽還來不及完全張開眼睛的時候,躺進大地母親的懷裡;凝結的露珠卻是母親瀅瀅的淚珠,在我們內在的晨曦時刻,流放出滿地的琉璃。
我終於知道,你和寰宇是自然相通的——
思維的領空有我望不盡的超凡高度,而藉由你不止的延伸,我知道我們不會只是一個物理實體如此而已。雖然,痛苦仍會帶給我一些特別的感覺,但我理解,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今天,天氣太晴,我們一起在高牆裡提筆寫下:「你是囚犯,我是監獄,每當我望見你脫困而去──彷彿,我也望見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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