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環境/民俗】〈姊姊妹妹向前走〉從雅子妃看女性憂鬱
〈姊姊妹妹向前走〉從雅子妃看女性憂鬱
文/鄧惠文
1993年6月,日本皇太子德仁迎娶小和田雅子。這位自哈佛畢業、至牛津深造、於外務省擔任要職、懷抱外交官大志的菁英女性,擱下手邊未完成的論文,成為皇室的一份子。
在盛大的婚禮之後,雅子並未如預期般展現婚姻與事業並行的女性夢想,除了在例行儀式中與其他皇室成員一同出現,民眾不再看到關於雅子個人風采的報導。她隱身於皇宮御苑,人們逐漸忘了她充滿自信的聲音。
多年之後,關於雅子的話題只剩下「太子妃何時生子」──一個女人延續香火的責任、懷孕、流產等問題。即使有了女兒,她仍無法擺脫生子的壓力,因為反對修憲、不准女性繼承皇位的保守勢力仍然頑強。
現代版的王妃故事引發人們的好奇,也挑戰女性「自我實現」的矛盾。
<走入家庭後>女強人VS. 父權 誰戰勝?
「性別平權」的社會應該是什麼樣貌?不只是日本,台灣的性別處境也面臨著瓶頸。
表面上,女人擁有選擇婚姻、工作、生活方式的自由,但社會對於女性的期待與賞罰仍充斥著父權意識,雖然可以選擇,但女人往往要為違反傳統的選擇付出代價,像是孤獨、輿論、被排斥、得不到愛,種種「不安全感」讓許多女人最後還是妥協,繼續滿足別人對於「女人本分」的要求。
女人不再為求溫飽而投入婚姻,但若是以愛情為名,要求她們放棄自己的主張、事業或興趣,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她們不認為這是「自我犧牲」,反而堅稱是甘之如飴的「自我實現」。
能夠這樣滿足的女子,或許是幸福的。但對於雅子一般的菁英女性,如果終日囿限於家庭,以生養小孩為職志,真的可能滿足她的心理需求?真的能夠說服自己「這就是自我實現」嗎?
媒體報導雅子「選擇放棄事業」、「進入皇室」,但世人無從得知她真正的心路歷程。除了「接受皇太子的愛情」之外,或許當初她並不認為結婚是事業的終點?或許她計畫突破傳統,把太子妃身分轉化為實現外交抱負的資源?
無論雅子的初衷如何,與強固千年的父權體制交鋒絕對是困難的。
如果這些新聞屬實:一個原本在職場上光采煥發的人,被世人評論的重點是「生不出兒子」,一個擅長外交的人對自己的婚事發表感想,卻被指責「發言時間竟然比丈夫長」,在這般生活中罹患「適應障礙症」(或「憂鬱症」),並不讓人意外。
<女人難為>我的憂鬱 誰能了解?
在醫學上,「適應障礙」與「憂鬱症」的診斷定義不同,「適應障礙」意指個案「受到明確的壓力事件影響」,因此出現焦慮、情緒低落、功能減損等情形,但憂鬱症診斷並不指涉「是否與壓力事件有關」,而是以症狀種類、嚴重度、功能減損等面向決定。
雖然有明確的醫學定義,但實務上並不這麼單純。以性別研究者的角度來看女性的「適應障礙」或「憂鬱症」時,最令人困擾的是:某些使女人感受壓力的事件,在父權文化中並不被認為是壓力。
曾有女性個案抱怨「夫家親戚常要求我們一同旅遊或聚會,我不想去,先生就不高興,長期為此吵架,我已經好幾個月心情不好,睡不著、沒胃口,什麼事都不想做,覺得好疲憊,上班也不能專心。」
這位個案看過不同的精神科醫師,有些醫師認為她的憂鬱是「因」──「因為患有憂鬱症」,所以「缺乏社交互動的興趣」。但有些醫師認為憂鬱是「果」──「被要求做不喜歡的事、不被諒解」,所以才會「憂鬱」。
許多人不認同這位個案的感受,勸導她:「這哪算壓力?妳要有正面思考,公婆喜歡妳、把妳當作家裡一份子,才會要妳一起旅遊,妳應該高興才對!」但如果嘗試同理她的感受,其實是:「每次見面,公婆就問我怎麼還沒懷孕,我在職場上很受人稱讚,在他們眼中卻像個失敗的女人」、「跟他們在一起時,我要一直留心服侍,根本不能放鬆。寶貴的年假不但沒休息到,還比上班更累」、「陪公婆出去玩時,內心總怨自己,難得有空為什麼不是陪我的爸媽?」
觀念不同的人,對於這位個案的憂鬱便有不同的歸因和解讀。就像雅子的適應障礙,並非每個人都能以同情同理的角度看待。
<誰來救我>角色束縛 心力更交瘁
憂鬱症是生理、心理、以及社會環境等多種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生理、心理的特質決定了情緒反應、調適力、抗壓力等等,但外在事件也常是啟動臨床憂鬱症狀的關鍵。
例如,具有威脅性、違反意願或是使人感覺羞辱、無法逃脫的生活事件最容易造成憂鬱症。某些狀況本身不至於引發憂鬱症,但卻會削弱抗壓力,包括:照顧幼小子女、沒有外出工作、失落、缺乏社會支持,而這些正是女性常見的處境。此外,女性受到較多「角色束縛」,各種角色所要求的心力和時間彼此衝突,宛如「不可能的任務」。
有時候憂鬱的確是一種疾病,但也有許多時候,憂鬱並不只是個人的問題或挫敗,而是自我與外界互動失衡的一種狀態。
憂鬱症在女性高達20%的終身盛行率,反映著女性的困境。她們需要的不只是藥物和治療,還有社會的覺知和集體改變的力量。(作者為萬芳醫學中心精神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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