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03 00:36:38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幸福會在旅途盡頭?

 

幸福會在旅途盡頭?
【聯合報╱蔡逸君(作家)】
2007.09.02 02:35 am
 

閱讀這本書之前,我出門去超商買菸,不意大雷雨突然降下,我被雨困住了。踅到超商廊下的遮雨棚,才要點菸,角落裡柱子邊上的公共電話傳來哭泣聲,壓抑隱忍著的細微的啜泣,然而在大雨聲中仍傳入我的耳朵。

那是一個外傭,我無法分辨她是泰籍或印尼籍或菲律賓籍,我也不知道電話另一頭的家人是她的母親或是丈夫或是孩子,我只看著她的雙眼緊盯著電話顯示板殘剩的數字,我猜她濕潤模糊的雙眼一定看不清楚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繼續講電話,就如同我眼前大雨中模糊的街景,雨什麼時候才會停。

然後,我回家打開這本書,幾乎想放棄讀它,因為書中所述及關於人的處境與遭遇,讓我不斷不斷想起那個外傭。如果不是有海洋隔著,不知道有多少南亞的小孩,會像書中許許多多孩童從宏都拉斯、從瓜地馬拉,途經超過兩千公里的路程,跨越墨西哥,冒險度過「勇氣之河」,為的是去美國尋找不具身分偷渡非法打工的母親。

被抓到遣返所的小孩(如果他們沒有斷手斷腳或是枉死後被草草埋葬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堪的遭遇,他們僅剩的「資產」很奇特,甲說:「我徒步走了四天。」「那算什麼,」乙不甘示弱:「我走了二十八天!」他們也經常亮出雙腳,讓別人看看自己腳上起了多少膿包,又有多少片腳趾甲因為長途跋涉而外翻。

被遣返算是最幸運的了,至少還留下一條命,他們還有機會重來一次。就像書中的少年安立奎,他前前後後總共失敗了七次,被偷被打被搶,只為了一個信念:他一定要到美國找到母親。他要知道當年說好兩三年就會回來看他的母親,為什麼十年過去了,仍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要確定母親仍然愛他,他要知道他沒有被遺棄。

這不是一本小說,而是紀實的故事,因此讀來更令人心生惻惻;每一段旅程,都烙印著因貧窮招致而來的血和淚,當然也標記著追求幸福和希望的勇氣。真實的故事往往也是殘酷的,不只追尋親情的「安立奎們」受盡折磨,當初為了養活孩子離鄉背井到美國非法打工的「母親們」,何嘗不是在哭泣中過日子。果真他們僥倖地在十幾年後能夠再次聚首,離幸福的團圓有時卻更遠,因為心靈上的創傷早已經將彼此分隔何止兩千公里,恐怕是永遠難以彌補縫平了。

羅柏‧卡普蘭在《世界的盡頭》裡寫道:「在這趟旅程的開始,我很天真。我還不知道答案會在一個人繼續旅行中消失,旅行的繼續只有更加複雜,更多的相互關聯,以及更多的問題。」我想本書的作者不但以她精采的敘述讓我們身歷其境走完這趟悲苦的旅程,同時她也將錯綜複雜的問題牢牢地繫在人們的心頭。

追尋的命運不曾停止,從這一代延展到下一代,「安立奎們」又留下許多安立奎在貧窮的家鄉;他們等待著有一日長大,即使身無分文,他們即將啟程,為了在電話那頭大雨中哭泣的母親。

【2007/09/0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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