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林大姊以一片曇花葉相贈，謂曇花性情甚是隨喜，片葉落地即可增生繁衍，乃至枝繁葉茂。

林大姊的曇花在陽台種了十幾年，總也不見開花。其中幾度搬家，這盆曇花如家人般隨行，跟著易地而居。

「養了十幾年，像啞巴一樣，始終不曾開花，我大兒子訂婚那年，家有喜事，曇花第一次開花，隔年，老二訂婚，接著也開花了，喜氣喔。」

「後來，大媳婦懷孕卻不幸小產，孩子沒能留住，那年，曇花長了花芽，從嫩綠變粉紅，沒見它花開就落地了，正如我那還沒來得及見面，就說再見的孫子一樣的夭折了，噯，空歡喜一場。好像，這曇花能預知。」

聽她說得神奇，回家後，我找了個古雅的陶缽，慎而重之的安頓那片形影孤單的曇花葉。想它的原株是這般謀定而後動，竟可十數年不開花，是以不圖其風華，只求能保住一片綠意。尋常日子就是澆澆水，偶爾趕趕飛蟲，看它一片兩片的抽枝發芽，余願足矣。

如是，原本隻身片葉的，年餘之後，竟也開枝散葉，熱熱鬧鬧的儼然長成了一家子了，看了不免心喜，乃想，這植物可也謙卑，只要求陽光和水，就興興然的長個不停，若依人的眼光來衡量，能夠抽長得這麼快，它應該是棵快樂的植物吧。

果不其然，這棵快樂的曇花，在連著抽長三枝梗條後不久，在葉片淺鋸齒緣口處，生出嫩紅花芽。想這曇花原株待上十數年才願意開花，它那移嫁我家的女兒，也不過年餘，果真花事已近？我有些不可置信。

我急急告知林大姊，兩人像兒女親家般，往後見面只談兒女事，她總問：「長多大啦？有沒有這麼長？」她伸出手，起先以小指比長度，繼而無名指，而中指，一一比畫，那是由花芽而至花苞進展，我們樂此不疲。

一日看三回，花苞愈長愈大，乃至婉約翹首向天，此時，花株形似身懷六甲的孕婦，葉狀莖上青筋暴露，活像人的血脈在輸送養分，我擔心葉片不勝負荷，幾次將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請辛苦的曇花媽媽喝下，聊以滋補，生養孩子不容易啊，但凡為人母者，走過生育路，皆知其苦。這是第一次花事。

相隔半年後，又驚喜發現花芽，數了數，一共七朵，其中四朵拒絕長大，始終停留在小指般大小，粉嫩粉嫩的，依然掛在葉枒間。一場連夜雨之後，我最是憐惜這「孕」事正美的曇花媽媽，以手指輕觸，四個小傢伙應聲落地。唉，早夭的花魂。

我不忍見其就此化作花泥，拾起，置案頭，以一只豔黃磁盤相襯，四個粉紅身形的小傢伙真美，似有若無散著一抹香氣。

幾日後，粉紅漸漸變暗褐，了無生氣，終成枯黑一片，終究沒能留住些甚麼。原來，黛玉葬花無關傷春悲秋，不過是不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