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自古以來就是西方文學中的熱門題材，古希臘悲劇《米蒂亞》和《亞格曼農》裡頭外遇當事人的悲慘下場，令人讀來膽戰心驚，到了文藝復興時代，《十日談》和《坎特伯里故事集》這兩部傑作講的幾乎全是外遇偷情的故事。到了十九世紀，外遇故事甚至成為偉大文學的主流，一張長長的名單：斯湯達爾的《紅與黑》、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左拉的《紅杏出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還有契訶夫那篇膾炙人口的短篇〈帶小狗的女人〉，真是數不勝數。1871年法國第二帝國在普法戰爭失敗之後垮台，新共和國會通過離婚法案，民間外遇事件頓時驟減，左拉打趣說：「法國文學完了。」由此不難看出，外遇確是當時日常生活中的盛行節目，以前也許只做不講，現在不但做，努力做，而且還要去詳細探尋箇中之奧妙，據說當時就有人根據巴爾札克《人間喜劇》全套作品中諸多外遇情節，編出一本類似外遇教戰守策之類的書，書名很有意思，叫作《論外遇之不可避免及其因應之道》。

我發現近時幾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看電影，竟然也是以描寫外遇故事為主：維斯康堤的《無辜者》、安東尼奧尼的《情事》和《雲端上的情與慾》、柏格曼的《婚姻生活》和《接觸》、阿莫多瓦的《窗邊上的玫瑰》……還有教人百看不厭的王家衛的《花樣年華》，還有……記得《麥迪遜之橋》這部片子吧？據說許多女性朋友都看得猛掉眼淚。1973年《婚姻生活》在瑞典國家電視台以劇集方式播放時，同一時段在北歐四國同步播出，是時街上一片冷清，外國觀光客不但叫不到計程車，連公車也全面停駛，儼然一幅戰時宵禁景觀──全都趕回家觀看這部影片的播映。這可能是柏格曼畢生最風光的時刻，他後來在「自傳」中這樣說：想進一步知道我如何背叛第二任妻子的細節的朋友，不妨參看《婚姻生活》第三段的演出。如今看來，這不僅是一部偉大傑作，連片中所描寫的外遇情節也是一種高超藝術境界的展現。

自從有人類以來，外遇的節目從未間斷過，為人們平淡的愛情生活增添許多情趣，也帶來煩惱和痛苦。從事外遇活動，如果只是逢場作戲或是淺嘗即止，經常不難收山，怕的就是雙雙陷入愛情漩渦，又礙於道德觀感或是現實情勢而不能放手一搏，最後結局比什麼都尷尬，電影《花樣年華》所描寫的正是此種情節，末了必須以男主角老遠跑去柬埔寨的吳哥窟一番懺悔來收場，但就描寫境界或是藝術手腕的展現而言，似乎沒有人比王家衛更有創意且更能說服人了。

外遇的故事的確不好收尾，很容易落入俗套，契訶夫在〈帶小狗的女人〉中嘗試最上乘的做法，他根本就不收尾，寫了一半竟戛然而止，看似突兀，實則韻味無窮，小說最後這樣寫道：「這兩個人此刻的心裡比誰都明白，那最困難和最複雜的部分現在才正準備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