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台北，盛夏

柏油熱熔融，整座台北直冒著汗，城裡人躲在屋內避暑。午後三點，我的西班牙修女在前，我跟隨她白色的影子，自樹蔭繁茂的青田街巷子步出。

我們前往安老院，我的初旅；卻是我的西班牙修女例常的侍奉。幾趟公車，轉到四點鐘，抵達古舊的安老院。修女神速地穿梭於或躺或臥的人影間，我緊緊跟她的白色影子，來來回回巡繞了幾趟。最後她帶我到一角落，端臥著一老者；自白袍中，她遞給我一把剪刀說：「這位老先生需要剪指甲。」

那個盛夏，燠熱的下午，安靜地坐在一角，我握住一位陌生老者的掌心腳心默默地剪著，他又堅又硬的手指甲和腳趾甲。

有種滋味，在我心頭奔流，只是當時，不識那滋味。

2002，英倫劍橋，晚秋

薄霧瀰漫著夜，劍橋，鄉間。小村路蜿蜿蜒蜒，直到霧推過來一座，教堂的綠地，水氣朦朧。夜晚八時，麥可載著我和慶子來到養老院。

前晚，八旬的老劍橋，從二樓梯口跌至樓底，被送來復健，在郊外的養老院。迎來的是她頑童般的笑容，半駝的身軀瘦弱，精神卻抖擻。手中握住巧克力和甜點，我們帶給她的。她一邊進入跌跤的回憶裡，一邊撩起長長的褲管。

那一瞬間，我驚見一雙如象腿般浮腫的大腿，還有青一片紫一片的傷痕，還有十根筍尖般的腳趾甲。

有種滋味，我原以為不識的那滋味，在眼前，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