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想飛(上)
想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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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飛的種子,早在人類的嬰兒期就種下了,隨著搖籃的擺盪,沐著眠歌的流水,嬰兒會在熟睡中展露出甜蜜的笑容。母親們總相信古老的傳說:生有雙翅的夢婆婆,飛到嬰兒床前,教會他們人生的初笑…… 去年高中升學基測作文題「想飛」,曾引起各方熱烈討論。老朽認為命題者見識超卓,意涵宏遠,對滿溢青春感的學子而言,確具鼓舞與激發作用,誠可謂「絕妙好題」也。 憶幼讀啟蒙課本,便誦及「人為萬物之靈」,並謂「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一經誦讀便永生不忘。蓋天地萬物,多為自然演化,唯有人類具有主動進化的本質,能在文化長河中,匯集「大我」的經驗,發為再創造的力能,終克參天地之化育,煥發出文化的光輝。就生理結構言,人類力不如獅虎,奔不及野鹿和飛羚,實因不具飛天的翅膀,只能仰羨盤旋雲際的蒼鷹。但人類最可貴的,是靈動的頭腦和萬能的雙手,能將豐富的想像化為實踐。 想飛,原就是人類自古以來最渴望的夢想之一,它所匯聚成的巨大「念力」,也即成為文化創進的基本動力。如今社會上一句最習見的祝福語就是「心想事成」,但從想像到實踐完成,不知隔著多少挫折,多少艱辛。夢想與理想最大的差別,在於夢想是想而不做,夢夢而已,理想是具有一以貫之的志向,即想即做,是不能至,也要盡力為之,在我們民族文化中,古聖原勗勉後世,要推己及人,推人及物,要我們「及物之性而參天地之化育」。推己及人是重視人文的,推人及物則是重視科學的,可惜我們在教育上並沒達到「文武兼資,德術俱備」的境界,無怪乎有心人要以「想飛」為題,使芸芸學子得在自省中儆醒了。 ● 想飛的種子,早在人類的嬰兒期就種下了,隨著搖籃的擺盪,沐著眠歌的流水,嬰兒會在熟睡中展露出甜蜜的笑容。母親們總相信古老的傳說:生有雙翅的夢婆婆,飛到嬰兒床前,教會他們人生的初笑。 他們會夢見什麼呢?是母親圓如初月的臉,夢到無數飛舞的金花,在半空幻放著;是躺在碧海中的月船上,和群星相吻,還是在蜻蜓蝴蝶共舞的春庭中,抱著母親溫暖的臂彎……那些孩提時的「夢飛」,屬於玄奧的生命祕密,只有嬰兒自己知道。 到年齡較長的童稚期,在不知不覺中,汲飲了文化的乳汁,想飛的意念便更為強烈了。由於兒童故事裡,有許多飛進月亮中的傳說,像「西王母踹月」、「嫦娥奔月」、「唐明皇遊月宮」,以及眾多筆記小說中有道法的高人,他們都有飛空入月的能耐,那可都是小說家用精神的火箭,把他們送上去的。像中秋的月餅盒上,印有素色衣裙的嫦娥,以飛天的角度,飄然凌空,和現代火箭發射的角度完全一致,非但如此,還形容廣寒宮中,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簡直把月球的溫度都測出來了! 說這些想像,全屬虛幻嗎?老朽的答案是:「非也!」文學原就是科學的命題師,人要飛到月球去,是想像式的命題,實際上怎樣飛上去,科學家得用事實作為答案;以想像去導引實踐,誰曰不宜呢? 兒童的「夢飛」,大都由成年人渴切想飛導引出來的。許多遠古的圖騰上,都雕有許多能飛的動物,像行空的天馬,展翅的飛虎,盤旋的飛鷹,踏雲的飛狼,騰躍的飛狗,在天的飛龍……其中大部分都用到中世紀的軍旗上,藉以激勵部眾,要求行動敏捷如飛。一直到現在,「飛虎隊」的戰績,還為人津津樂道;而「灰狗巴士」也還在世界各地飛馳。老朽憶及童年遊道宮,曾為巨型壁畫所吸引,畫面上呈現出諸神會聚之都──天京,許多神仙聚在一起,有馭風的,有騰雲的,有跨鶴的,有乘鸞的,有騎龍的,這邊有騎青牛的老君,那邊有足踏風火輪的哪吒,一個個都栩栩如生,成為孩童想飛的媒觸。 非但是「大羅天仙」、「逍遙散仙」有這種飛天的能耐,連小說裡的「劍俠」也都有飛行的法術,像聶隱娘、紅線女、崑崙奴、空空兒之流,一樣能縮地飛騰,瞬息百里,而且不需另生翅膀。傳說中更誇言有一種修練到某種程度的殭屍,名為「飛殭」,能在滿月的夜晚,飛出來覓食夜啼的嬰兒呢。 實質言之,神仙也罷,劍俠也罷,飛殭也罷,都是人類渴切想飛意念的反射作用;人在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會見到各種飛禽和有翅的昆蟲,自然會有感於衷。傳說中最善飛的鳥類,首推大鵬,說牠一振翅就能飛行萬里,俗云:大鵬展翅恨天低,即使沒誰看見過那種鳥,但「鵬程萬里」的賀詞仍然舉世傳流著,預祝青年畢業離校,會有無限的前程。我們常見的巨型鳥類如大鵰、蒼鷹,牠們飛凌高空後,馭風盤旋,姿態極為悠閒,使人不禁覺得:善飛者,當如是也!至於遷徙性的鳥類,像鴻雁和燕子,每年辛苦勞碌,南來北往,飛越大半個地球;甚至連看似柔弱的蝴蝶,也都能藉助風勢,飄洋過海,看在沒有翅膀的人類眼中,焉有不夢想飛行之理? 在近代飛行器發展過程中,科學家早就展開對各種鳥類飛行原理的研究,可說是以鳥類為師,配合大氣學、機械學、流體力學以及有關飛行的各單項科學,逐步邁向現代飛行的途徑。他們對於蝙蝠在密集空間飛行時絕少碰撞,對於蜂鳥在飛行時能夠靜止不動,或前後自如,特別感到興趣,甚至一隻蒼蠅的起飛和降落,都被許為「完美的飛行」,可見西方科學界及物的態度,是多麼的審慎精密,單就飛行的實踐而言,我們不能不承認,近世紀歐陸高度的科技文明,是現代航空工業的實際推手。 隨著飛行器不斷的研發改進,將人類的世界推展到大宇宙的深處,相對的,也把地球縮小了,使各民族增加了文化交流的機會,有益於情感的交融。美國一位崇奉自然的散文大家梭羅,曾拋卻繁華,離群隱居於華爾騰湖畔多年,過著近乎原始的生活,他曾忠告那些執意追求外在世界的人,不要忘卻人類還有一塊最大的原野,那就是「心靈」。 不錯,在科學的版圖上,科學家們實在克盡職責,從輕於空氣的飄浮物,如汽球汽艇,改進為重於空氣的動力飛行器,如不斷推陳出新的飛機,再到航空航天的巨型火箭。天文學、大氣學、外太空科學,突飛猛進的程度,誠使人嘆為觀止。但人類世界愈變得廣闊,人心中的黑洞也跟著變大了!眾多現代人的精神板塊一片荒蕪,久被遺忘,形成極不平衡的失調現象。 ● 老朽「想飛」,卻先著重於內在的「靈飛」,也就是精神的飛翔。活在著重詩教的民族中,自己愚拙不會飛,就去讀那些會飛詩人的詩章,在眾多詩人當中,我特別欽服李白,因為他確實生有「靈飛」的翅膀。在〈月下獨酌〉詩中,他舉酒邀月,與月交歡共舞,最後與月約會,寫出「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無情遊者,乃不分爾我、與月合一的絕對宇宙思維,將精神飛入雲漢,是何等高潔的心胸。在〈廬山謠〉一詩的末段,他寫出:「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邈雲漢,九垓上,遊太清」都是靈飛天外的豪情,他的精神早已飛越銀河,無怪後世稱他為詩仙了! 晚李白七十一年出生的白居易,在敘事詩〈長恨歌〉中,描寫唐明皇晚歲,苦苦思念橫死馬嵬坡下的楊貴妃,徵方士尋覓其蹤跡的場景云:「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奔如電簡直就是現代術語「同光速」,而且能貫穿三界,這種飛法,太引人入勝了。 和白居易同歲的詩人劉禹錫,在上溯黃河的舟程中,寫出:「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於今直上黃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好一個「同到牽牛織女家」。我在做孩子的時刻,就被它給迷翻了。在古老民間傳說中,黃河的源頭直通天河,謠歌也曾唱出:「黃河之水天上來呀,奔流到海不復回」。人要真能直上天河,去探訪牛郎織女的家,是多麼美妙的臆想,難怪後世有詩說:「織女明星來枕上,乃知身不在人間」,想必這位詩人,也是被劉禹錫迷翻過的粉絲了!(上) 【2007/11/05 聯合報】@ http://udn.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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