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心情與表情》橫眉
《心情與表情》橫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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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注最豪華的歲月在政治運動之後,竟然只是換取一個落空的夢。我不免是帶著恚恨,在內心鞭打自己的靈魂…… 學術與政治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寬闊。從政治泥淖抽身而退,至今已有十二年,心情竟未嘗得到平靜。擾攘的噪音,錯亂的價值,使最初信仰產生幻滅,也使青春理想蕩然無存。退居學院圍牆內的世界時,終於發現根本沒有象牙塔的存在。 時代如此紛亂,倘然還有象牙塔可供棲身,知識分子其實無需感到羞愧。即使想做這樣的選擇,如今看來卻是何等奢侈。做為讀書人,已經是無路可退。上個世紀曾經擁抱過的民主之夢,似乎變得遙遠而淡漠。士農工商不再是士農工商,每個人都被迫必須扮演一定的政治角色。 從揚眉少年到橫眉中年,我曾經陷身不計其數的論戰,文學的,思想的,政治的,幾乎無役不與。年輕時勇敢善戰,為的是期待年老時可以安身立命。那時至少還相信,打幾次美好的仗,以便好好收拾戰場。敢於參加論戰,敢於批判政治,總覺得到達暮年歲月時,當可迎接海晏河清。進入世紀初,也同時進入向晚階段,世界變得更加混亂。 知識分子執筆干涉政治,應該是發生在封建時代,或是在軍國時代。在民主時代,即使未到昇平盛世,至少能夠容許作家回到書房,學者回到校園。世紀交替,政黨輪替,民主終於還是遲到。知識分子仍然停留在放逐狀態,從理工學院到政經學院,從農醫學院到人文學院,都可傳來政治辯論的聲音。交心表態,已成為這個時代的焦慮象徵。 回到學界時,曾經做過自我承諾,必將專注於教學與研究。從政治轉型到學術的那種苦痛滋味,較諸從流亡到回鄉的歷程,幾乎是同等分量。耗去半生的漂流之後,能夠坐在研究窗口靜靜閱讀,於我是一種不可置信的幸福。然而,所謂幸福,也只是假象,而且過於短暫。政治浪潮推湧劇烈,我還是被迫拾起干涉的筆。 無法忘情於政治,其實是無法置身於事外。畢竟,那場政治運動在生命裡鏤刻了深刻的痕跡,其中暗藏太多撕裂、決裂、斷裂的痛楚與創傷。涉入洪流,近乎滅頂,其中當然還保留掙扎與救贖的記憶。更在乎的是,投注最豪華的歲月在政治運動之後,竟然只是換取一個落空的夢。我不免是帶著恚恨,在內心鞭打自己的靈魂。 在文學史上,我看見兩種典型,一個是瞿秋白,一個是魯迅。他們都縱身投入左翼政治運動。在臨終前,瞿秋白寫下〈多餘的話〉,似乎悔恨參加了政治。魯迅則表示,對他的敵人「一個也不饒恕」。懺悔型和戰鬥型的兩種人格,對我自然是釋放了無窮的暗示。回首半生以來走過的道路,我相信自己最後是選擇了魯迅這樣的人格。 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姿態,是魯迅在歷史上存留下來的形象。他以橫眉自況,相當漂亮地描繪側目橫視時的信心與無畏。相較於他的時代,我所處的環境,自然是安穩了許多。魯迅在強權之下從未退卻,他的戰鬥是我的典範。我沒有理由可以沉默,當然更沒有心情鎖在書房。在到達慈眉善目之前,橫眉怒視的筆是不可能輕易放下。在學術與政治之間,於我是沒有距離。 【2007/11/22 聯合報】@ http://udn.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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