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靜啊,時間就像陷入泥沙的軟時鐘,緩慢流動,翻著書、坐著等待實在有點百無聊賴……。七點了,窗外的月牙兒爬上了,一個中年女子牽著一隻黑狗走進來了。
“要等多久?”中年女子消沉地問著掛號小姐。“醫生去吃飯了,二十分鐘後回來。”女子聽完點點頭,倚在身旁耐不住寂靜的黑狗,碰!兩腳蹬到櫃檯上,微笑狀地搖晃尾巴……。
“狗狗多大了?”掛號小姐不住問。女子笑著說:“八個月了,牠啊,是隻土狗。”……,話語流竄,汪汪聲熱鬧相呼應,沉悶驅離了。
貓來貓去 來來去去
動物擁有了改變人的魔力,我繼續讀著《動物生死書》,獸醫杜白在自序中形容到人與動物朋友緊密連結的幾則事實:古老洞穴裡有屢見不鮮原始動物壁畫……。嬰幼兒看到動物,會出現直接而純真的反應;還有養狗養貓的人,總是不由自主地跟著牠們童言童語……。杜白說,“這是因為潛意識中,我們都是同一族類。這些古老的記憶十分久遠,深植在我們的基因裡。只是隨著文明的洗禮,漸漸被封存意識的最底層。”
推開古老的記憶,我想起父親與他動物朋友,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貓、狗非圈養在家的寵物,而是可以到處遊晃,與人一起生活的自由族類。爸爸說,當年紅磚瓦房的老家不時地貓來貓去的,所以他會在天井邊放一碗魚飯、一碗水給貓咪吃,待貓咪酒足飯飽後,再跳上屋頂繼續玩耍去;他笑說,有時貓咪為了回報一飯之恩,還會抓幾隻嚇人的老鼠或是小蛇作為贈禮咧。還有最令爸爸津津樂道的一事,莫過於在他大喜之日,眾人排排站準備大合照了,這隻大白貓好像不願錯過家族大合照的樣子,也悄悄地溜到鏡頭裡,而爸爸也相信這是大白貓送給他的“財富”祝福。
“貓咪最後到哪去了?”我問爸爸,爸爸搖搖頭說不知道,他說從前的動物朋友將一生交付給天地,動物與大自然分不開,平時就在大自然裡覓食或是完成終生大事;生病了,就到處走走嗅嗅尋覓草藥治病;預知大限之日,有些動物不忍心讓主人悲傷,而獨自遠走荒山野嶺,一切回歸原鄉……。
城市文明 席捲原鄉
動物其實是自由的族類啊,但荒野消失了,牠們無法到大自然練就生存本領,而是被抓進水泥叢進行“另一種文明”的洗禮,依賴主人餵食、基因配種、找獸醫治病,甚至面對死亡;有些動物在人類的投射下,成了“半人獸”,穿著衣鞋被送到“寵物安親班”學禮儀、學雜耍,還有跟著人一起拜佛、接受神的受洗。
還記得初次在網路上看到有人留言說:想讓家裡的狗學拜佛!我們個個笑得東倒西歪,動物學拜佛,飼主會不會管過頭啦!直到聽見朋友的訴說而感同身受,她說,尋常日子裡她還是將貓咪停留在寵物的層次,後來看到寵物瀕臨痛苦的臨界點,那種揪心之痛,因而極度渴望能幫寵物做些事,頌念、祝禱這些尋求平安的力量於是冒出……。
無以名狀的難過也蔓延到我們的心頭,想起另一位朋友的淚濛濛記憶,那一夜,家中的老狗頻頻張望窗外的月亮,有些躁動,好像很想離家接受天命,卻又捨不得主人,直到撐完主人們的告別,牠在月光的淨身下,闔上雙眼……。
死亡如此逼近,當死亡降臨,失落的深淵被拉回時,生者又該如何找到今生的平靜,或者進一步地能跟動物朋友學習,甚至體會到麗塔.雷諾斯說的:“動物的生命在教導我們,死亡可以是愛與驚奇的起點。”(註)
說出自己的失落故事
想著,想著,七點半了,該上樓聽聽“當寵物遠離時表達性藝術團體”工作坊的帶領者的看法。
“面對寵物的死亡,若能重新建構出新的失落體驗是重要的。”活動帶領者心理師景瓊茹強調。所謂的“表達性藝術治療”,不只是口語表達,也涵蓋許多其他的表達形式,例如肢體、音樂、畫畫等等,工作坊中,他們會透過各種媒材引發飼主說出內在的情感經驗,並期待能從中協助失落者重新建構出屬於自己的失落經驗。
她以活動中“我的寵物名牌”為例,這個儀式是為失落者及寵物,建構出一個屬於他們的世界。她相信在動手拼貼布置的歷程中,寵物主會回想起過去的點滴記憶,無論是愉悅、悲傷等任何情緒經驗都無妨,儀式的抒發讓思念有了住所,而在這樣的心靈能量流動歷程中,失落者與寵物之間的另一層對話也可能開啟。
“面對失落的經驗,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整理方式。”景瓊茹淡淡地說,“有些人可能會選擇帶著記憶繼續活下去;有些人會透過某個儀式,清楚地與對方說分離;或是彼此帶著祝福,開啟不一樣的生命意義;當然我們沒有預設失落的結果會是什麼,而是尊重每一個人的個人選擇。”
臨床心理師李俊賢補充道,“每個人其實都能夠做選擇的,只是當人深陷在情緒中、記憶裡,往往會忽略了自己其實是有選擇權。”
短暫的翠綠填補空寂
儀式,安慰生者、安住往生者。杜白在書中曾提到,合宜的儀式可以讓往生者發出新鮮的翠綠,“這短暫的翠綠就足以填補那失落的空寂。”他更將動物比喻成我們此生的伴讀書僮,是累世因緣使然,也許曾是家人、親戚或是師徒,也許僅僅有過一面之緣、一飯之恩,然而此生的遭逢,重要的是彼此學習的過程,而非結局的悲涼。
“死亡,從來不是那麼淒涼的,只要無數的生長點之中有幾個沒有被破壞的,它們就會努力竄出新生命。”
重新咀嚼杜白詮釋“往生”一詞的絕妙,他說,往生就是往新的生命去,“生命來來去去,繞呀繞地,到最後又回到原點,只是這個圓滿的生命會在這個原點開始新的提升,也就是說這個靈充滿了光與熱的能量,無憂且無慮。”
期待靈的重新提升,而且無憂又無慮。走出了大門,晚風吹動思念。月,懸了更高,細看月之影竟似動物的足跡啊!穿越了月牙兒,是否就到達動物的原鄉呢?原鄉裡,大白貓也許正優雅地走在家鄉的紅磚瓦房、狗兒赤身翻滾在草叢間,脫去衣鞋束縛、而我愛的非洲灰鸚鵡也拔去腳上的鎖鍊,抖抖大翅膀準備飛向原始叢林……。風兒輕唱,月光篩落……,靈的爪痕正烙印在月亮上。
註:麗塔.雷諾斯是動物之家“登峰造極”的創辦人,位於維吉尼亞州藍脊山脈山麓下的“登峰造極”,過去二十五年來收容過數百隻動物。雷諾斯目前正積極為動物及飼主家庭籌畫成立安寧照顧中心。著有《陪牠到最後》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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