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03 18:00:06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拿走我的血

 

拿走我的血
【聯合報╱鴻鴻/譯)】
2008.03.03 02:45 am
 

「詩」在阿拉伯語為「shir」,與中文同音,詩也向來是阿拉伯民族的精神依靠。2007年,22首從關塔納摩輾轉流傳出來的獄中詩被集結成書……有的詩篇繼承了阿拉伯文學的吟誦傳統,有的出以現代嬉哈口吻,卻都是對人性的卑微追求,對當今不義人世的真實注視,字字令人動容……

關塔納摩獄中詩抄

關塔納摩監獄是美國政府在反恐大旗下,所犯最令人髮指的罪行之一。

關塔納摩灣(Guantanamo Bay)原為古巴領土,但遭美國以租借之名,強占長達百年,並自2002年起設置「域外監獄」,以便能夠任意羈押來自阿富汗及附近地區的穆斯林嫌犯。以此地在法律上並非美國領土為藉口,迴避美國憲法賦予囚犯的人權。不審不決、不准與家人及外界通訊、嚴刑拷打、精神與肉體的凌虐、吃過期十年的食物、強行注射藥品、性虐待、宗教迫害(褻瀆《古蘭經》、禁止祈禱)等,是關塔納摩的家常便飯。此地的「X光拘留營」甚至將囚犯長期關在半露天的鐵籠裡,與老鼠、蛇蠍為伴。囚犯絕食抗議、自殺慘劇反覆上演。至少已關押過775名嫌犯,但迄今只有一名找到證據被法庭起訴,其餘多數連其有反美意圖都無法證明,卻仍被無限期拘留。據2008年一月報導,目前在押的仍有277人。

2004年,三名無罪獲釋的英國囚犯將美軍慘無人道的虐囚真相公諸於世,引起震盪。國際特赦組織報告稱此地為「當代古拉格集中營」。英國導演麥克‧溫特波頓(Michael Winterbottom)拍了一部犀利的半紀錄片《關塔納摩之路》(Road to Guantanamo),一舉掄獲2006年柏林影展最佳導演獎。溫特波頓的影片多半受邀在台灣影展露面,有的還會上院線(如《9歌》),然而這部揭露美國政府反人道、反民主面目的影片卻迄今與我們無緣,或許是台灣人不關心世界的又一例證。

「詩」在阿拉伯語為「shir」,與中文同音,詩也向來是阿拉伯民族的精神依靠。2007年,22首從關塔納摩輾轉流傳出來的獄中詩被集結成書,作者有些是知識分子,有些卻從未舞文弄墨,寫作只是在絕境求生。有的詩篇繼承了阿拉伯文學的吟誦傳統,有的出以現代嬉哈口吻,卻都是對人性的卑微追求,對當今不義人世的真實注視,字字令人動容。爰譯出其中數篇,與中文讀者分享。

〈他們不由自主〉

詩/Shaikh Abdurraheem Muslim Dost

夏克‧阿布杜拉欣‧穆斯林‧多斯特為巴基斯坦詩人、作家、記者,著作等身,與其兄弟在關塔納摩被囚近三年。在獄中成詩數千行,盡遭美軍扣留。2005年出獄後,他和兄弟於次年出版了一本獄中回憶錄,隨即在巴基斯坦再度被捕,從此下落不明。

慷慨善良的人

只能為他人犧牲。

只能迎接危險

若要保持真誠。

面對不義、無恥,和邪佞,

只能在叛賊和惡徒的威權下忍氣吞聲。

想想是什麼逼得你

不是殺死自己,就是殺死別人。

難道不是壓迫喚起了

反抗壓迫者的行動?

在監禁中開始發明與創造

乃理所當然。

為惡者必被懲誡。

最終將無法避免悔改道歉。

誰若向詩人愚昧地質疑

將只能投降,或溜之大吉。

〈片言隻語〉

詩/Shaikh Abdurraheem Muslim Dost

正如同心在我體內的暗處搏跳,

我雖身囚牢籠,也仍在和生命一同脈動。

沒有勇氣或尊嚴認定自己是自由的人,

將永世為奴。

我乘著思想的羽翼飛翔,

因而即使在牢籠裡,

我也能了解更廣闊的自由。

〈死之詩〉

詩/Jumah al Dossari

儒瑪‧多薩利,三十三歲,國籍巴林(位於阿拉伯半島)。生有一女。在關塔納摩被囚逾五年,飽受身心凌虐,後來還被監禁在隔離囚室。曾企圖自殺十二次,最後被他的律師發現上吊並同時割腕自盡。

拿走我的血。

拿走我的裹屍布

以及殘軀。

拍下我在墳坑裡的照片,孤伶一身。

把它們送給全世界,

送給那些法官

和有良知的人,

送給那些心中還有公平正義的人。

讓他們在世上背負罪疚,

為這無辜的靈魂。

讓他們背負著,面對歷史和他們的子孫,

為這被浪擲的無罪靈魂,

這靈魂所承受的苦痛,

來自號稱「和平保衛者」的手中。

〈海洋頌〉

詩/Ibrahim al Rubaish

伊布拉辛‧魯拜希曾為司法官候選人,虔誠的宗教學者,在巴基斯坦教書。遭傭兵逮捕「賣」給盟軍。被捕時女兒才三個月大,如今已五歲。在軍事審訊中,他被問道:「有威脅嫌疑的犯人,就會被繼續拘留。我們有什麼理由要釋放你?」他回答:「各國法庭上,必須拿出證據才能將人定罪。為什麼在這裡,必須拿出證據才能證明自己無罪?」他仍未被釋放。

啊海洋,請為我帶來愛人的消息。

若非遭到無理的鐐銬綑縛,我早已泅入你,

回到我摯愛的家庭,或在你臂彎死去。

你的海岸意味著悲傷、囚禁、痛楚、不義。

苦澀侵蝕了我的耐心。

你寧靜如死亡,你連綿的波浪冷寂。

上昇的沉默在皺褶裡隱藏了背信棄義。

你可以用凝止不動任意將船長殺死,

讓水手被你的浪濤吞噬。

以溫柔、裝聾作啞、視若無睹,或激狂風暴,

你都能帶來墳墓。

風若激怒了你,你可以公然倒行逆施。

風若讓你安息,你也可以泛流退潮。

海洋啊,我們的鐐銬可侵擾了你?

若非身不由己我們也不會日日來去。

你可知道我們犯了什麼罪?

你可明白我們是被擲入這片愁雲慘霧裡?

海洋啊,你對我們的囚禁幸災樂禍。

你與我們的敵人共謀,成為殘酷的看守。

岩石沒有告訴你它們中間發生的罪行嗎?

被占領的古巴沒有向你翻譯它的遭遇?

三年來在我們身邊冷眼旁觀,

你得到了什麼?

一艘艘滿載詩行的船行入海;

熾熱心中埋藏的火焰。

詩人的語言是我們力量的泉源;

詩行是我們痛苦的心之慰安。

【2008/03/03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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