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10 00:57:22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空間之詩 與中學生談建築

 

空間之詩 與中學生談建築
【聯合報╱夏鑄九】
2008.03.09 04:02 am
 

文藝復興時期,
建築師的歷史角色誕生

建築師是什麼人呢?建築又是什麼?

首先,Architect,這個英文字有希臘字源,它的意思是master builder,能工巧匠也,高明熟練的營造者。注意,建築師,也是西歐文化中孕育的營造藝術家。

至於我們現在知道的,古埃及的印和闐(Imhottep),大祭司,與第一個擔負起建築師、醫師角色的人,還不是真正的建築師。重要的角色是古希臘的建築師兼雕刻家,他已經在個別建物上留名,譬如巴森農神殿(Parthenon)的因克提那司與卡力克雷提司(Ictinus and Callicrates with Phidias),他們的社會角色與祭師、政治家相當。

在古羅馬時代,研究希臘學,曾任羅馬屋大維的軍事工程師的維特努維(Marcus Vitruvius Pollio,活躍於46-30 B.C.),在《建築十書》裡就強調建築師要具備許多學科與種種技藝,手藝與理論必須兼具。維特努維之《建築十書》(公元前一世紀)指出,建築師和訓練包括不同的學科知識與技藝,第一次建構了西方世界思考建築倫理、方法、領域與原則……的論述方式。從建築師的教育、選址、築城、居住地、地勢,到神廟、柱飾、公共場所、劇場、體育館、浴場,氣候與構造、材料、顏色、水文、星象日照、戰爭工具等。包括了民事與軍事工程。此後,自公元二世紀、中世紀,以至十五世紀,雖然由大師傅帶領行會的工匠師傅共同營造,他們的成果至今仍讓我們感動,但是,建築師的角色不彰。

到了歐洲的文藝復興時期,建築師的歷史角色才真正誕生與盛開。由布拉曼提(Donato Bramente)、布魯涅內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阿伯提(Leon Baptista Alberti)、米開蘭基羅(Michelangelo di Lodovico Buonarroti Simoni),當然,還有達文西(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等等,可謂漪歟盛哉。在他們身上,作品討論、理論出版、建物百花齊放,彼此爭勝,也因此享有盛名。注意,他們是文藝復興人,身兼詩人、作家、音樂家、畫家、雕刻家、建築師、工程師、數學家、天文學家、解剖學家、科學家、發明家……的全才。

至於我們現在所說的,現代意義的建築師,是工業革命後營造活動的分工產物,是代表業主,以建築書圖等文件,應付營造廠的設計專業者。若以塑造空間形式的任務來看,進一步的分化持續,建築師、地景建築師(landscape architect)、都市規畫師(urban planner)、都市設計師(urban designer),甚至是區域政策與發展(regional development)的政策規畫師(policy planner)等等,都是廣義的建築師,在專業訓練上,雖然專業的論述日益分歧,其專業養成,還在同一個學院的架構之內。

在我們自己的傳統內,值得特別瞭解的是中國古代的工官制度、工匠師傅的技藝,以及,主要以土木合構的,表現卓越的營造(building)傳統。

我們應注意到,宋營造法式(李誡)的作用(1103年),清式營造算例及則例的作用。以及,推薦讀一讀柳宗元的〈梓人傳〉,想像一下大匠的能力:心中有主張,掌握全局的能力。還有,土木與建築不分家。最後,花園的角色,在明清江南繁榮的商品經濟中產生了,明代計成的《園冶》可以提供一個重要註腳。因此,我們的建築師,是沒有專業歷史的開發中國家之專業者。特別值得研究當年在上海殖民地租界中,建築師,是如何被建構的?與當時南京的國民政府的關係又如何?這裡值得注意,現代專業一開始建構之時,國家的角色。一直到今天,台灣的建築師、地景建築師、都市與區域規畫之間的國家法令、考試與資格認定,以及教育制度,都沒有整合一體。其實,制度不全就是我們的專業特色。

十八世紀西歐哲學家強調:
美的建築物才是建築

再來,在前面的基礎上,關於Architecture,它的希臘字源,也就是高明熟練的營造者之作品。

Architecture被視為營造的藝術,其觀點首見於十五世紀文藝復興,例如,佛羅倫斯的人文主義者阿伯提(Leon Baptista Alberti)的《建築十書》。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建築師布魯涅內斯基開啟了去歷史化過程,將古典建築變成一個自主而絕對的建築「物」,或者說,建築客體,建築對象(architectural object),開創出新的建築現實,掃除前人文主義的羅馬與哥德式建築。於是,過去,成為被建築師所挪用的元素,給予其意識形態的支持,隨手擺弄拼湊(bricolage)。重新建構一個新的傳統與歷史,發明歷史,這是歷史的陰影,歷史之蝕的開始。以黑格爾的說法,這是客體性(objectivity)與主體性(subjectivity)間的分離。這是布魯涅內斯基開始的革命,是蘊含在過去五個世紀以來的歐洲文化的辯論。

之後,十八世紀的西歐哲學家進一步分類為美術(fine arts)的一支,以審美價值區分建築與營造。強調:美的建築物才是建築。一個有名的例子是克勞第‧尼古拉斯‧勒杜(Claude-Nicolas Ledoux)與啟蒙主義的理性論述的支配性表現。位於法國南部的阿克與思南(Ark-et-Senans)的路易十六的皇家鹽廠,勒杜在1775年提供一個沒有完成的,半個全視構造(Panoptism)。與傑瑞米‧邊沁(Jeremy Bentham)在十八世紀末(1791)對圓形監獄(Panopticon)的全視構造如出一轍。這是一種技術性的權力秩序的發明,有如一整組機器,在權力運作程序中運轉。但是,勒杜的皇家鹽廠,既是工業建築,又是理想城市,這裡,工作組織的理性與層級性,行政中心對勞工的透明的監視之眼,呼之欲出。

因此,Architecture和Building之分其實隱藏了偏見。其實是建築論述(architectural discourse)決定了建築的意義(meaning)、建築的邊界(boundary),這是社會的區分(distinction)哪。我們可以發問:為什麼腳踏車棚不是建築呢?而只有林肯大教堂才算?對我們非歐美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這種質疑尤其必要。

主流建築論述,將建築界定為營造的藝術與科學。因此,需要出入工程技術與文化、社會的知識,然後,轉化為一種以空間論述來干預與改變空間的能力。而面對全球資訊化的變局,這些知識與技能的挑戰日大。

艾菲爾鐵塔是現代建築中
最神奇的例子

建築,尤其關係著特定的歷史與社會對空間意義的象徵性表現,是空間之詩,吸引了注意,值得細究。北京,也就被稱為「建築的好萊塢」!

首先,讓我們學著去「體驗建築」,對生活空間敏感,注意!建築是活的。不能把建築當做死的「東西」,也不能把它當做骨董。什麼是建築設計(architectural design)呢?我們由地方的營造(place building)與生活空間的創造(living space making)到象徵空間的表現(symbolic expression)開始。這是這講題最重要的部分。讓我們以藏族文化與巴黎的艾菲爾鐵塔做為兩個例子,幫助瞭解。

藏族建築可說是最接近天堂的建築。我們看到在五千米高的牧民,採集冬蟲夏草,在最樸實的帳棚裡過活;我們可以看到過去的農奴,今日不同地區的藏族農民,他們多樣化的石造碉樓,土與木造的樓房,黃板木的大屋頂、平屋頂、窗,簡直是家宅的花朵,比起門,多了一點奢侈;以及,高高在上的,天上的居所、寺廟、城寨的權力的最高象徵。布達拉宮最接近神祇,是神聖地方,竟又如此在乎安危,把居所圍護為信仰的中心與軍事高地。

艾菲爾鐵塔是現代建築中最神奇的例子,它的能量遠遠超過了建築師的想像。建築的雙向運動是深刻的,既是夢想,又是功能的體現者,既是某種空想的表現,又是一種求方便的工具。建築的實用功能與其夢幻功能是分不開的,然而,用處除了掩飾意義之外別無所為。這是建築設計的內在矛盾,也正是建築生命的主要動力所在。

就十九世紀末的艾菲爾鐵塔而言,這實是廿世紀的童年,工業社會的童年,也是法國大導演楚浮的童年之詩。

鼓舞鐵塔的慾望是一種《聖經》裡的通天塔(Babel)情結:通天塔「用於」與上帝交流。擺脫了功利性支托的升天夢想,最後存留在藝術中,似乎藝術的「功能」只在於揭示物體的深刻無用性。正是:無用之用大矣哉。

人們企圖使鐵塔成為一個「科學廟堂」,但實際上鐵塔什麼也不是。艾菲爾鐵塔達到了紀念塔的「零」狀態,不參與任何儀式或禮拜,甚至也不參與藝術。這座空的紀念塔每年的遊客竟比羅浮宮還多兩倍。參觀艾菲爾鐵塔是為了參與一場夢幻,拔高通天,登峰造極的通天之夢。

《料理鼠王》裡的法國美食,如青菜沙拉、甜點,艾菲爾鐵塔都會在餐盤中再現,這絕非偶然之舉。鄉下老鼠進了城,由下水溝一出地面,它立即在視線中出現,告訴我們這裡就是巴黎;在巴黎菜市場的場景,可以見到它被畫在背景裡俯瞰眾生;「料理鼠輩們」這些都市之鼠,在今日生活受到挫折之時,在憧憬明日的美好生活之時,艾菲爾鐵塔都在遠處散發著光芒,鼓舞生命,參與夢幻。這是現代建築(modern architecture)的童年之詩,艾菲爾鐵塔本身就是夢幻。

建築,城市的建築,尤其在全球資訊化年代,要求看到它的慾望,比過去還要強烈了。我們天天被它誘惑,怎麼能不學著去體驗建築,認識城市呢?

【2008/03/09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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