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窗外，是奶奶多年來的習慣。她總坐在那扇窗邊，看著窗外。

奶奶的視力非常不好，而從那扇窗子看出去，也只能看見對面人家的花圃，我一直想不透，她為什麼要一直坐在那裡。她每天從下午坐到晚上，不管外頭是風和日麗，或疾風勁雨，她從來沒有缺席。

我很想問奶奶，是不是在等待些什麼？抑或在思念什麼？怎麼能如此專注且堅持？但我始終沒有問，奶奶也沒有主動提起。

聽媽媽說，爺爺奶奶年輕的時候，那窗外的風景，和現在的南轅北轍。以前，那裡是一棵百年櫻花樹，是爺爺和奶奶許下終身承諾的地方。在櫻花樹被砍伐的那一天，爺爺走了。這個打擊，讓奶奶罹患了憂鬱症。

「所以奶奶是在想念爺爺和櫻花樹嗎？」我問媽媽。她沒有回答。也許她也不了解吧。

我印象中的奶奶，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爸爸說，她是在失去爺爺後，才變成這樣的。

現在已是深夜，我準備上床睡覺了，但一反往常的，奶奶還坐在那裡。九十幾歲的奶奶習慣早睡，平常都會早早上床，今天會這樣，所有人都覺得很奇怪。

「媽，妳還不睡嗎？」爸爸走到奶奶身旁，我看見奶奶露出我從沒見過的幸福微笑，而爸爸的眼神，帶著錯愕。

「天予，你爸爸來接我了。」奶奶摸了摸爸爸的臉這樣說。我們都聽懂她的意思，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難過中摻雜著安心。我們都沒有哭，圍繞在奶奶身邊，安靜的等待著，等到奶奶帶著幸福的笑容，飛向另一個世界、飛到那個沒有痛苦的幸福天堂。

「爸爸，你很難過嗎？」姊姊在爸爸耳邊輕輕地問。爸爸搖頭。

「我不但不難過，還很開心。自從這裡改變了，妳奶奶一直不快樂。我這個做兒子的，怎忍心看她這樣備受煎熬？看見奶奶的笑容沒有？」爸爸握住奶奶的手，他的眼神，我找不到比欣慰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

「能看見這個笑容，我什麼都不再奢求了。」爸爸的語氣很輕、很溫柔。我想，儘管奶奶要的幸福，是爸爸給不起的，但爸爸是真心希望奶奶開心幸福。

爸爸和媽媽開了車，不曉得要送奶奶去哪裡。我看著那扇窗子，外頭的景象變了。

那是一棵好高好大的櫻花樹，爺爺牽著奶奶的手，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