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劫（十）

玉蝶眉頭一皺，心說那艙裡只有個江湖郎中和那落魄師爺，自己適才在裡多時，怎未察出有何異樣，這和尚該不會是一路奔襲把自己累糊塗了吧。見他神態堅決，也不再多說什麼，自己低頭鑽進艙內。

外間一切動靜，裡面兩人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周一世仍是低頭靜坐，雙目緊閉，右手將那藍色布包緊緊拽住。盧凡兩手攬在胸前，眼皮微抬，目光斜斜落在周師爺那青筋隱隱泛起的手背上。

兩人都是無語，沉默中卻又似乎充滿了交流，試探與迴避，如那蝸牛小心翼翼在沙地中觸碰行走。

呼，一股冷風穿進，爐中的木炭紅了下，然後又轉回暗淡，玉蝶滿臉狐疑的走進來，在空處坐下，很快，小貓帶來的驚喜便沖走了她心中的疑惑。

屋內的溫暖讓那隻白貓再次露出頭來，似乎也多出了幾分精神，玉蝶用蔥白細指挑逗貓唇，輕微的貓叫，也不禁讓周一世緊閉的雙眼略微睜開，對面那活潑可愛的身影彷彿讓他想起了什麼，面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嚮往。

盧凡注視著那師爺神情的變化，低低的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塊黏土，在手指間揉捏起來。

這聲嘆息讓周一世一驚，從思緒中回過神，慌忙又低下頭，兩隻腳縮得更往裡了，彷彿有某種不安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不一會，玉蝶的注意力就被捏在盧凡手中的黏土吸引了過去。

褐色的黏土在他細長的十指間翻飛，忽長忽短，忽胖忽瘦；那指尖更像女子繡花時的飛針，上下跳動，讓人目不暇給，短短刻把時間，黏土便在盧凡手中成了個人形，苗條瘦長。盧凡再用右手小指的甲尖，在那泥人上，或挑或刻，或拉或削，細屑飛舞，待到手停，一頭長髮懸垂，栩栩如生的女子形象便活脫脫的現於眼前。

盧凡滿意的看了看，將那泥人置於身前，那土本有黏性，牢牢粘在板上，隨船而動，卻更多了幾分活氣。

玉蝶早看得走了神，這江湖郎中居然還有此等手藝，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她卻未注意到對面那周師爺，也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泥人，嘴唇微張，眼中顯出深深的恐慌。

【2008/03/30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