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李時雍

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頭低垂，像微風中枝椏緩擺，輕輕靠向我。濃密的髮如葉叢，濾過光，投下碎影；偶爾刮搔著我的臉頰，癢癢的。

而我屏住呼吸，像觀察花葉尖端的昆蟲，靜靜地看你，不敢輕舉妄動，深怕任何最微小的動作，都會驚動那夢中的蝴蝶，頃刻拍翅，飛離。

之於你，能好好睡著是多麼難得的片刻。

我目光瞥見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書本、待批的卷宗。那些日子，這個家庭同樣甫新生，母親結束學業，旋即結婚、組家庭、生子，如今終於又繼續返回工作崗位。她每天從早出門，將孩子托到外婆家，乘公車、轉地鐵，橫跨大半個城市到學校教書，直到傍晚下課鐘響，循原路，返回家。

此時的她應該就正在上課吧。

如果不是你日昨徹夜未眠，精神極為憊倦，平常這個時候，家裡應該沒有任何人在。安安靜靜，只有穿過窗簾的陽光，提醒時間仍在走著。

五年後，或是十年後，情況會不會愈來愈好；或者說，至少我們會愈來愈習慣這樣的生活吧。

到那時候，我們的家庭，若以人的年紀來算數，也已步入少年時，初初成熟。到時會不會且多一個弟弟或妹妹？若有，家裡起碼也多了一個人，分擔責任。

你呼吸漸淺，如淺淺的浪，潮汐起退，漸離夢境，你是否快醒了呢？還是我不小心的動作，掀成了夢中的浪沫？

你頭一側，靠穩我肩，轉眼又睡得更沉了些。

你的髮旋如貝螺的線條，覆耳傾聽，能夠聽見你夢中的海潮聲嗎？那麼想時，我將頭輕輕地靠向你。直到自己竟也打起了哈欠……

那一個下午父親休假在家。我被父親抱在懷中，工作間歇之際，他睡著了。午後的陽光靜靜地落在他側面的臉頰上。

就像一個孩子，他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自由時報-97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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