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報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百合花栽(下)

在某個冬夜裡，我終於向他提出分手。他要求一場辯論，而我只能啞然落淚。秒針跨進一月一號，煙火在城市各地綻放，此起彼落的歡呼聲。這是一場慶賀死亡的嘉年華會，煙火、歡呼、歌唱，還是無法掩蓋身後的空洞與痛苦。我們在其中沉默，是唯一知情的祭司。

之後我們不再聯絡，日子塞滿了很多雜事，像快轉影帶那樣地自我麻痺。陽台上的百合已經乾死成一座雕塑，偶爾我不帶一絲情感地凝視這座紀念碑。不能開啟的盒子秘密掩藏，偶爾、非常偶爾，會在不小心溢出的時刻淚流滿面。我們沒有告別，就這樣失去了音訊。

春天在不知不覺中來到，將高砂百合的論文交出去，我走到陽台，蹲著看那尊枯枝，冷硬著心腸，將心中的傷痛緊閉，我輕輕拔起枯枝，非常輕，卻非常容易地將它抽離。我詫異極了，整個冬天，它像尊石雕，站立在我心頭，我以為無可迴避，我以為不可動搖，如今卻輕易地將它拔除。握著枯枝，感觸良多。回憶翻湧，淡去。舉目四望，茫然不知身處何處。

過沒多久，土盆裡冒出小小的嫩芽，嫩綠色、精巧的三片小葉。原以為廢棄的空盆，已經破損、敗壞。如今，卻看到綠芽從黑土中冒出，愈冒愈多，轉眼又占據了小花盆，在春風中搖曳。

我才明白，過往的蟲害、乾枯，原來只是生命的一種過程，我曾經那麼刻骨地度過的每一點傷害、每一點死亡，原來只是不可避免的過程。緊緊抓住自己付出過的愛，緊緊抓住那個註定死去的愛情，原來只是折磨自己。我突然明白，自己早該在多年前放手，早該在還能夠笑的時候，向他告別。不要走到最後一刻，撐到沒有前路的絕崖，才哀絕地放手。想起自己忿忿然替百合刷去蟲子，激動地向他傾訴自己的想法，原來只是處在一個自然的歷程，而我卻如此執著不肯放開，徒勞傷心而已。

冬天枯萎，春天又再次生長，再簡單不過的定律，我卻要百合來教導我，生命裡有太多不可避免的歷程，無論我們做什麼也不能改變。花了多年學習離開一個人，代價很重，所學卻是這麼簡單明瞭的事情。我想如果早點明白，或許就能夠放下了。

可是我心裡也明白，也是由於無法放下，所以我對百合的愛才會如此深刻、無法取代。愛一個人、和離開一個人都在生命裡刻下深刻的軌跡。那一年的百合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叢花，參雜著喜悅、悲傷、肯定、憤怒、與絕望。因為我曾經那麼深愛過，百合才對我產生了意義。由於執著而痛苦，由於執著而產生意義，宛如共生的對立面，這是人間世的構成原理。

綠葉又在春風中輕擺，彷彿舒展著初醒的懶腰。生生滅滅，本來就是這麼輕輕淡淡的事。

（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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